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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舜英红了耳朵根,明洛偏了脸冲着明沅眨眼睛,回回见着这两个,她都笑不够,见明沅嗔她,也不是真生气的模样,赶紧托了碟儿,拿得一块雪花酥递到她嘴边。
纪舜英脸上绷得住,到底还是把茶盖儿掀开来,那一点点清淡的茉莉味儿,便叫三清茶里松子梅花佛手的味道冲淡了,可等盖上茶盅,不一时又透出来,虽然淡,却萦绕不去,身在深冬,仿佛将入夏至。
石舫本就不大,这会儿纪舜英靠窗坐下,边上就是明沅,几个人取笑完了,又去抽签,也是闺中无事,里头写得些各自能想着的,取花灯是一样,折梅花又是一样,这活计落到明芃手上,明洛推她一把:“这一个,除开二姐姐,还真没人能去了。”
一个赶着一个,明芃立起来系斗蓬,明洛也要跟了去,她见着石舫里只有明湘还栓着,上手拉她一把:“四姐姐一道去。”说着拉了她往外走,等出去了再往里头一睇,明沅正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就剩下她们两了,竟还干巴巴坐着,明芃领着两个妹妹,干脆去的远些,一路走一路说:“去我院儿去,白碧照水正开得好。”这一来一回,要走许多路,前儿已经看过那株绿萼,此时拿出来说,不过作个筏子。
这三个一走,石舫里便没了声响,丫头都跟着走了,余下的也只有明沅身边跟着的,她见着纪舜英不开口,干脆自个儿找话说,把碟子上头的黑白象眼饼推过去:“表哥甚时候家来的?”
“灶日前回来的。”他说得一句,又饮一口茶,也并不觉得拘束,这么想来还是头一回跟她独处,竟比一屋子人要自在的多。
“路上可安稳?我没坐过小舟,到听说锡州湖面上的水市,夏日里满开了荷花,人还在花叶底下,表哥见过没有?”她的听说,自然是听明芃说的。
陇西也有好荷花,大的荷叶上还能站人,梅家后山就种得许多,松竹梅跟荷,一大片一大片的栽了,她还记着再小些乍着胆子跟梅季明坐窄船往荷花里头钻,也只那一回,差点儿迷了道路回不来了,如今说起来却有滋味,还同明沅几个感叹,那才是听取蛙声一片。
“并不曾去过。”纪舜英搁下茶盏:“倒是听说过,书院边上就是东湖,夏日里确是开得许多莲花,也有人趁着月色好,半夜往湖里头去挖莲藕。”这个有人,说的就是陆雨农,他挖莲藕,是为着吃,才刚一指长的莲藕最嫩,去了皮儿咬在嘴里一口汁水。
明沅自来不曾听他说过外头的事,此时听住了,知道问了他就答的,原来不曾问过,这番倒一句接着一句,自春说到夏又到冬:“今岁冬天可冻人了,鞋子表哥穿着可适意?金陵下了好久的雪珠子不见停,又湿又冷,可得仔细着不生了冻疮才好。”
纪舜英一句句应了:“锡州也一样下雪,书院里的屋子潮气重,冷不过就回去住,倒能捱得几日。”
明沅听见了心里叹息,提着茶壶给他续茶,手碗一动又是一股茉莉花香,纪舜英轻轻一嗅,他自来不爱这些花粉,除了端午一年到头也不熏一回香的,这会儿倒觉得这茉莉香气宁神静气,耳里听着明沅说:“该拿毛料做褥子才是。”
他在外头,大毛衣裳能办了来,毛料褥子有谁记着,只一笑也不再应,说话间又转到吃食上去了:“那儿的汤包跟金陵不同,便是汤汁也是甜的,吃着腻人。”一面说还一面拿眼儿看她:“蟹肉蟹膏倒很下饭。”可不下饭,送来的两罐蟹膏两罐子蟹脚早已经吃光了,边底下的汤汁儿都拿出来淘饭了。
明沅一听便笑了:“等再造时,多做些送去。我在穗州吃得鱼肉虾肉包子,只当包子里头都该是这些,等回了金陵才知道不是,不知这个甜汤包又是什么味儿。”
她说话的时候手搁在矮桌上,身子微微向前倾,手上去不停,两只细白小手剥得生果瓜子,细细吹了皮子搁到帕子上,纪舜英看着她手指一下一上的用力,嘴里说着话,不一时帕子上堆了一小堆果仁,她还只细细的磕去壳儿搓皮,纪舜英见她指尖微红,皱得眉头:“我自个儿剥壳。”
说是这般说的,手却往上伸,捏得核桃仁往嘴里送,明沅一怔,抿了嘴儿不说话,等帕子上头这些吃的七七八八了,外头沣哥儿跟官哥儿进来了。
他一进门就先叫姐姐,见着纪舜英又叫一声表哥,解了大毛斗蓬灌了一口茶,见着桌上一堆壳儿,笑嘻嘻凑过来,却只有零星几颗,沣哥儿眨眨眼,明沅把剩下那些一包,往他手里一塞。
纪舜英这才知道是剥给沣哥儿官哥儿两个吃的,这两个跟着明陶去了成王府送节礼,沣哥儿还得着明蓁给的金嵌玉佩,解下来给明沅看,他跟官哥儿两个,都是一样的五谷丰登。
两个小的一来,石舫里立时吵闹起来了,明芃摘得梅花回来,见着官哥儿点起了花灯,沣哥儿在玩投壶,那两个却还一动不动的坐着。
明洛叹息一声,好容易想着由头叫他们俩呆在一块,偏给辜负了,隔得会子,明陶也来了,他先跟纪舜英见礼,这两个说到一块,明沅走到明湘身边,四个人摸起花牌来。
纪舜英眼见着没人往这头看,抬眼看了明陶:“可曾读过梅兄的诗?”
明陶倏地一惊,赶紧回头去看明芃,见她正捏着花牌皱眉头,松得一口气:“可不敢在这儿说。”姐姐一门心思要嫁,那头却混不拿她当回事,明陶后悔不曾跟着梅季明回去梅家,若是他在,行动坐卧都不离身,看他还跑到什么地方去。
他在金陵也寻得大儒拜师,街上一走,自然知道梅三才的名声传了出来,先还想着许真就闯出名头来,到时上门来娶,也算全了姐姐的颜面,可拿到手里一看,同窗都在赞叹,他却气的嘴唇发颤。
这东西却怎么好拿给父母看,颜顺章方正了一辈子,不说秦楼楚馆就是勾栏瓦肆也不曾踏进去一步,更别说这些个淫词艳曲,懒系香罗带,羞见双鸳鸯。
什么罗带什么鸳鸯,只差写怎么解的衣裳,哪个不知道他是梅季明的小舅子,当着他的面儿不说,背后怎么不笑,明陶同也是一处长大,梅季明的性情如何,他也明白得很,只不曾想到,他竟这样荒唐!
纪舜英也不过提点一句,见他知道便不再说,明陶却直皱了眉头,父亲母亲只怕并不知道,便是颜顺章识得的人里见着这些诗词,也也不能大剌剌的拿给颜顺章看,梅氏就更不知道了。
他那儿收得一本,这才几月功夫,竟又出一本,比他的游记传的还更广些,四块玉小桃花的唱起来,只怕再隔几月,城里就唱开了,到时候父母不会不知,明芃又如何是好。
论起情谊来,明陶是跟明芃更亲近的,大姐姐留在家中,他们俩去了梅家,明芃比他大,事事都照顾他,住到外家也是亲戚,怎么比得自己家里好,姐弟两个彼此关照,知道姐姐要嫁往梅家,明陶也松一口气,一个姐姐已经吃得苦头嫁入天家了,另一个嫁到外家去总好过往外嫁,两个也是情投意合,若是不合,那连吵都吵不起来了。
谁知道出得这样的事,明陶思来想去,既想把这东西给她看,又怕她看了之后想不开,藏着瞒着,到现在还没开口。
妇人的醋酸劲儿,纪舜英是吃过亏的,黄氏这般待他,不过为着他是长子,他也曾亲耳听过黄氏身边的嬷嬷嘀咕着骂他的亲生姨娘。
他的亲娘一面也不曾见过,可他却知道,自有了纪舜华,黄氏就能安心吃醋了,原来那些捂在心里的酸汁这时候翻腾出来,又酸又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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