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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是小九。”
萧氏这样一句坦白,让柳少卿倒吸一口凉气:“我以为,娘子起初考虑是将七娘抑或九娘婚配小九。”
“准确说来是七娘,柳、萧两家门第相当,小九虽非嫡长,然则因天资聪慧更得看重,可阿嫂也说,倘若让小九婚配七娘,那么四郎将来正妻岂非一定显望嫡宗长女?”萧四郎为嫡宗长子,他将来妻室便为宗妇,可京兆萧因与柳家为姻亲,多多少少了解这时朝局倾轧非同寻常,四郎资质平平,守成足以,却没有能力率领家族更进一步,萧家也没这野心,风云莫测时求稳才正应当,所以已经预算为宗族嫡长孙低娶声势不显但根底扎实之族女儿,如果萧九郎将来妻室反为显望嫡宗嫡女……当中自然有些隐患。
“九娘更不说了,和小九就是一对活冤家,两个一旦见面,彼此都没好话,硬要撮合,将来岂非一对怨偶?阿嫂也犯难,别看小九这时年小,眼高过顶已经显现,便是对阿嫂娘家几个女儿,嘴巴也半点不留情面,不说亲近,避之惟恐不及,只称怕被胭脂气熏得愚昧,真真让人哭笑不得……唯有十一娘是例外。”萧氏说到这里,神情总算舒缓几分:“阿嫂也不在意十一娘是庶出,阿母更是乐见这门姻缘,只因着这时十一娘也太小着些,再兼……”萧氏犹豫一下,最终还是选择与丈夫直言:“我之前有意在阿家面前称赞伊伊,是为她将来记名族谱打算,然而不想眼下……阿家对十一娘看重,反而让我忧虑,竟嘱托我带十一娘求凌虚天师面相,这不普通,怕是……也是我自私,想到姜姬姐妹,一个为我阿姐妄丢性命,一个又是因我疏忽……阿姜唯有十一娘这点血脉,我不愿见她遭遇艰险。”
说到这里,萧氏也不无愧疚:“总归是我自私,明知家族面临险要关头,盘算着,仍是自身子女安适。”
可还不待丈夫安慰,萧氏又再言归正题:“七娘心性如此,我唯愿她能远离是非,一生安稳罢了……韩、岑两家,都为江南著姓,尤其韩家,大周建国之初几大贤相,便有一人出自富阳韩氏,虽近三朝以来富阳韩氏一族未出高官显贵,不复当年威势,不过族中子弟不乏官宦,一直仍算平稳,家境更是富足,岑娘性情温柔,易于相与,长子听说已经明经及第,幼子勤奋更胜,将来不愁入仕,我考虑再三,虽则七娘属低嫁,门楣却也不至悬殊,江南本属富庶之境,唯一缺撼便是远着一些,于如今情势,反而有益。”
柳少卿无可反驳,只嗫嚅说道:“七娘毕竟还小……”
“也不是让她立即出阁,不过先定亲事而已,她是长姐,姻缘定下来,我也才好为九娘、十一娘考虑。”
这下柳少卿便无话可说了,只好应承:“我会让人好生打听,不过小九与十一娘……这两孩子也太小一些,再说小九实在得岳家期重,十一娘毕竟庶出……娘子,这事你还需考虑妥当。”
柳少卿其实明白母亲意愿,更加倾向九娘与渐入联姻,小孩子间,少时有些口角,又不是深仇大恨,哪里就能断言“怨偶”,再说他那舅兄,也远不似妻子想得这般安于平稳,更寄望于小九能光宗耀祖,又怎能容忍这位“家族荣光”娶庶女为妻,妻子考虑更多是阿嫂及岳母心愿,怕是会疏忽自家兄长想法。
萧氏却也明白十一娘姻缘这时论及尚早,变数尤未可知,干脆说道:“先顾柯柯这桩吧,柳郎可得仔细,岑娘再好,如果她那幼子万一不妥,也不能委屈七娘。”
关于这点,柳少卿更是拍着胸脯保证——那是必然。
心里暗暗较劲,韩家那小子听说书法尚好,也不知好到什么地步?倘若他这“丈人”看不上,坚决不会施予便宜,哼,想娶他女儿,可不这么容易!
柳少卿一边盘算,终于还是不忘“初衷”,这时见没仆婢在旁,越发没有正经,整个人都要压在萧氏身上,几乎是衔着爱妻耳垂说话:“阿行,我多久没尝过你亲手备羹,今日好容易得闲,莫如……”
萧氏却没这闲心,毫不留情推开夫主:“白姬月满也有许久,郎君还未去过那处,今日得闲,正该探望,眼下虽有狒儿,终究仍算单薄……”
这话未说完,柳少卿已经变了颜色,一个翻身坐起,拳头捏了好一阵,却始终不愿给妻子难堪,忍了几十忍,才不情不愿说道:“便罢,我去看伊伊。”竟头也不回往旭晓堂去。
萧氏自知一番言辞颇为扫兴,但也没有挽留夫君,只看着明显负气的背影远去,才侧身倒在榻上,就连萧媪入内通禀已经摆膳,她也没有搭理,无衣苑这日气氛可算紧绷,一众仆妪忐忑难安。
又说十一娘,这时正与姐妹陪着韦太夫人用了晚膳,正说笑时,便听柳少卿来省安,晚辈们都觉惊诧——韦太夫人一贯省事,莫说子孙,便连萧氏乔氏两个媳妇,也不让膳时在旁侍奉,固然几个孙女都在旭晓堂用膳,也不过陪着祖母而已,自有仆婢侍候,不大讲究那些排场,这也造成柳郡公兄弟如非要事相商,等闲并不会来旭晓堂“烦扰”,可眼看就要安歇,柳少卿居然来了旭晓堂,也算一件罕事了。
柳蓁率先请辞,十一娘却因好奇还想留在这处旁观,磨磨蹭蹭不愿早离,韦太夫人原本也没理会,可当柳少卿入内,半天不说正话,只满面郁卒在那儿闷坐,韦太夫人终于打发十一娘走开。
十一娘猜度——难不成是因七娘受罚,柳少卿与萧氏闹开矛盾?不应当呀,柳少卿显然十分体恤萧氏,是以她离开之时,仍然忍不住回头观望了一下“阿耶”形容,也就是因为她这满带关切的一个观望,引得韦太夫人唇角含笑。
不过当一应闲人尽退,韦太夫人那笑容却收敛起来,不带肃意,只有一声长叹:“均儿,我知道,我连累了你。”
柳少卿立即咽下本来郁卒,不无惶惑说道:“阿母此言,儿子万万不敢担当。”
韦太夫人摇头:“这处也无外人,我们母子两个自当交心,均儿,你是因我连累,才至于闲散,什么四品高官,那本不是你期望。”
太夫人这话,可算正中柳少卿创口,他自幼受母亲教诲,从来不敢纨绔放纵,又有两位异母兄长在前标榜,更不敢稍微放松,十五进士榜首之荣,不全是因为天资聪颖,更多因素是后天努力,但即便得此高名,柳均宜也半点不曾自傲轻浮,他不愿像父亲一般凭音律歌舞讨好皇帝轻而易举获得高官厚禄,更加情愿外放州府,脚踏实在从低而起,了解政令之下民生疾苦,才算不虚苦读。
可没想到,他偏偏逃不开“捷径”,突地从县令之职一跃四品。
提拔悬殊全不依官制,柳少卿自然难免颇受鄙夷妒恨,他一度也实为郁卒,几欲干脆辞官以明心志,然而终究为了家族荣辱不得不隐忍,扮演好这尸位素餐。
母亲为迷惑太后,只好牺牲他而“张显”兄长,只因两位兄长并非母亲亲生,在太后看来更有挑唆利用可能。
然而柳少卿并无怨尤,甚至还有庆幸,多得如此,他才不用在太后面前假以辞色奴颜卑恭,就算终断仕途其实也无没什么大不了,好男儿,原本志就不在一道,若得空闲研习经史著出释书传世,更甚于自立一说,也不算所学废弃。
因而这时柳少卿非但没有埋怨,更显与往不同之诚惶诚恐:“阿母快休如此,儿子与两位兄长比较,轻松不知多少,庆幸尚自不足,何提委屈?当愧对才是。”
韦太夫人原本也不是以为儿子是因仕途郁怀,听了这话更觉放心,忽而却转了口吻:“我诸多亏欠你,唯有一事,便是为你求娶行舟,直到这时,阿母仍觉是你小子运数,才得行舟为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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