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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这白老爷还记恨着上回云禾推诿之事,故意要为难她,“今日偏要你姐姐唱。”两个鸡豆眼转,拈起半白的须挑着下巴望云禾,“丫头,你不唱也罢,吃了这一壶,我就让你歇歇。”
随他皱皮的手指一瞧,是一个鎏金铜壶,好大一个壶肚子。云禾业已吃了不少酒,醺得一张脸绯红,心里热辣辣的直烧,烧得她一霎理智粉阵尽散,机关全无,冷瞥一眼,“吃不下。”
白老爷被噎了一句,自觉失了脸面,那壶狠“咚”一声,墩在了她面前,“你说两句软话便罢了,不曾想还甩脸子给我看,今天你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
“凭什么?我今天还就不吃,你能把我怎么着?”
红眼对着红眼,将一片上好的夜色瞪成了数九寒天。厅外喧嚣正盛,这家院起羌笛,那家院听琵琶,唯剩得一管玉箫岑寂。
凤凰楼台,绮窗映月,芷秋独在榻上,将搽抹过的玉箫放入一个细长匣子内,又见桃良将一个小方匣子捧入水晶帘内,朝外嚷回,“姑娘,床底下这些东西,可带不带去呀?”
床底下原有好几个长久不用的小羊皮箱,芷秋想不起里头是些什么,缓步进去,蹲在窗前同她一道查看,“都是些久不用的东西,揭开让我瞧瞧都有些什么。”
一箱子揭开,只见是几本彩绘封皮的画册子,分有《花营锦阵》、《素女经》、《春宵秘戏图》等几套。桃良随手拈起一本在床脚柱上拍拍灰,“姑娘,这些可要带去?要带去,我一并擦了灰放在那些箱笼里,还有妈妈拿来的那本一道装好。”
“妈拿来了?”
“早晨姑娘没醒呢,妈妈交给我了。”说话间,桃良到一暗柜里捧出本崭新的书来递予她,“妈妈说,这样子的市面上倒不好找,是托人请了位原先在宫里当过差的行家描画的。”
芷秋随手翻一翻,只见满画着松墙竹径,闺阁庭轩,或是那飘香棚,或是那荼靡架,锦衣男女缠弄一处,千姿百态,伴以各类器物,只是男人画得有些阴柔相。
顷刻间,芷秋脸胀得通红,抬眉一见桃良亦在歪着脑袋看,便卷了册子随手拍她一把,“鬼丫头,你小小年纪的瞎看什么?!”
“我才不小了呢,”桃良红着一张脸顶嘴,“我今年实打实的十五了,要有父母在,我都该嫁人了。”
“敢是你想嫁人了吧死丫头?”
“我可没有,我就守着姑娘,一辈子不嫁人才好!”
正玩笑,却见朝暮的丫鬟花梨急吼吼地跑了进来,“姑娘、姑娘,不好了!云禾姑娘在下头被人打了,妈妈叫我上来请您去拦一拦!”
猝然将芷秋唬一个机灵,忙捉裙随她下去,“谁打她?!怎么好端端的打她呢?”
“就是那位白老爷麽,他叫云禾姑娘吃酒,云禾姑娘不吃,他生了气,先泼了云禾姑娘一壶酒,云禾姑娘也不知今日哪里来的那么大气性,便回了他一个巴掌。将白老爷气得吹胡子瞪眼,连骂带踹的,还叫了两个小厮进来,说要带云禾姑娘去见官。县衙门的县令老爷可巧就是他亲侄子,若带了云禾姑娘去,只怕要用刑呢!”
闻听此节,芷秋加快步子,提着裙一溜烟到了厅上,但见,壶倒樽跌,酒菜狼藉,白眉赤眼几个老汉,正令七八随从架着袁四娘同姑娘们。云禾缩在墙根,正被一小厮啪啪左右掴掌,打得一张脸青红交叠的满是手掌印。
那白老爷就坐在案首,须发湿漉漉地滴水,口中叫嚷:“给我打!狠狠教训教训这个小婊子,还真当自己是神女下凡来了,嚣张至此,不过是叫几个男人捧得不知东南西北了!”
“住手!”芷秋急得忙跺脚,冲到墙根处将那缁衣小厮拽开,“你个天杀的王八,给我住手!”
那白老爷老眼昏花,定了定神方看清来人,剔起一个眼斜她,“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花魁娘子,怎么,你也想挨到衙门里挨板子去不成?”
芷秋将云禾搀起来,拂开额前散乱的发丝,只见两个眼红红的,嘴角亦渗出点血迹,她忙掏了帕子替她蘸一蘸,送到花梨怀中。
睃见众姊妹被小厮辖制着,皆是脸上带急,眼中挂泪,登时怒中心中起,恶向胆边生,芳裙一旋,抄起案上一把白瓷壶就朝案上砸了,死捏着一块碎瓷片子指着白老爷,“我挨你娘臭牝户,我们犯了什么王法你要拿我们?来,你同我们说道说道,要说出不个一二三来,咱们谁也别出这个门,大家一起死个干净!”
那白老爷见她桃腮发狠,圆眼生怒,钗跳髻颤,一个弱女子,却硬生生拔出三丈高的气势,登时有些发怔。还是其朋友过来搭腔,“你们行院里,一窝鸡殴打客人,眼下你还手握凶器挟持客人,这难道不该拿到衙门里问罪?”
芷秋笑一笑,欲仗势行凶,“你知道我是谁吗?”
这也是位熟客,乃本地一位地头蛇,与衙门里向来有些勾当,只当行院里无非是疏通一些小差官保护,哪会惧她?况且自幼嚣张跋扈,老了也不省心,“休得废话,来人,都绑起来扭送到衙门里去!”
七八个小厮不问青红,反绞了一屋子女人的手便架出了院子扔在马车上头。一个园子里顷刻间凤去鸾散,急得两一帮丫头姨娘直跺脚,更把四娘新买来的几个女孩子吓得呜呜直哭。
独有四娘身边的两位老姨娘算听过见过的,忙叫来相帮,支使一人往浅园去报信儿,一人去请阿阮儿来照管着园子,生怕不好,又着人去向四娘平日里巴结衙役差官求援。
那厢捆了袁四娘、芷秋、云禾、朝暮四人到衙门里,只见左右威站着十几衙役,将芷秋等人押跪在堂上。等了半晌,才见本衙县令戴着乌沙出来,三十来岁的年纪,蓄着须,目不斜视,身不倾歪,端得一副公正严明的模样。
因此人平日里有些沽名钓誉,不好狎妓,故此皆不认得芷秋等人。只待听完详述,将惊堂木一拍,下睨着众女,“老鸨袁四娘,本官从不偏听偏信,只问你,方才白老爷所言,可否属实?若有异论,且说来本官公断。”
四娘听来,那白老爷说的倒都是事情,的确是云禾先动手打人,只得垂下头,“白老爷所言倒不虚,只是大人也体谅则个,姑娘家吃不下那么些酒,推一推,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那县令倒好笑起来,“既是教坊司乐籍女子,那以伎艺侍客、酒色应酬本就是行内的事,你们平日里惯会以色容讹诈勒索各方商客,往前就有不少外地商贾告到衙门里来,今日倒扮起纯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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