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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是否能忘了它。”杰西说。
我想你能,宝贝儿——我真的这么想。如果你能将太阳熄灭那天发生的事扫到地毯下面,我想,你就能将任何事情扫到地毯下,不去再想。
有一会儿,她几乎全说了出来。她懂得,如果她真想这么做,她能够全说出来。那天的秘密从来就没有完全沉没于她的潜意识里,正如电视肥皂剧及电影情节剧里那样,这样的秘密沉没不了。这个秘密至多被埋进了一个浅浅的坟墓里。有些选择性的遗忘,但那是一种完全自愿的遗忘。如果她想记住太阳熄灭那天发生的事,她想她也许能记得。
仿佛这个念头是个邀请,她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幅清晰的伤心情景:一把烤肉钳夹着一块玻璃片,戴着烤炉抗热手套的一只手拿着玻璃片,正在草皮上燃着的烟火中两面翻转着。
杰西在床上僵住了,她努力驱走了这幅画面。
让我们弄清一件事。她想。她推测她是在对露丝的声音说话,但是不完全确定。她不再对任何事确实相信了。
我不想回忆了,明白吗?那天的事件和这个事件毫无联系。它们是苹果和橘子,要理解两者之间的联系非常容易——两个湖,两座消夏别墅,两件事。
(秘密、沉默、伤害、破损。)性把戏——可是,现在回忆1963年发生的事一点儿也帮不上我,只会增加我的痛苦。
所以,我们放下这整个话题,巴,好吗?让我们忘掉达克斯考湖。
“你看如何,露丝?”她低声问道。她的目光穿过屋子转到蜡染蝴蝶上。另一个形象出现了一会儿——一个小女孩,某个人可爱的小宝贝蛋,闻着剃须后搽的润肤水香味,透过一片烟熏黑的玻璃片仰头看着天空——接着,这个形象仁慈地消失了。
她多看了一会儿蝴蝶,等着弄确实那些往事的回忆消失得无踪无影了,然后,她回过头来看杰罗德的那杯水。尽管越来越暗的屋子还保留着午后阳光的热度,水杯里仍然飘浮着一些碎银般的冰块,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杰西由着目光在杯子上移动,任它盯住凝结在杯子上的凉爽水珠。她不能真切地看到杯子下面的垫子——床头架挡住了。但是,不用看她就能想象到,随着凝结的凉水珠不断从杯沿滴落,在杯底聚拢,在垫子上扩展,已形成了一圈深色的水印。
杰西伸出舌头,舔了舔上唇,没有让嘴唇湿润起来。
我想喝水!那个恐惧的、提着要求的孩子声音——某个人可爱的小宝贝蛋的声音叫道,我要喝,我马上就要现在就要!
可是,她够不着杯子。情况很明朗,杯子那么近,却又那么远。
别那么轻易地放弃努力——既然你能用烟灰缸击中那条该死的狗,也就可能拿到杯子,也许你能。
杰西又举起了右手,以她跳疼着的肩膀允许的程度用力去够,仍然至少相差两英寸半。她咽了口唾沫,冲着梗起的粗筋与发紧的喉咙做了个鬼脸。
“瞧见了吗?”她问“你现在高兴了?”
露丝没有回答。但是伯林格姆太太答话了。她在杰西脑子里柔声地、几乎道歉似地说起话来。她说拿到它,不是够着它。它们它们也可能不是一码事。她尴尬地笑了,像是多管了闲事。杰西有一会儿又在想,你身上的一部分那样笑法,感受到的这一点真是稀奇古怪,仿佛那真是与一个整体完全分离的一部分。要是我再多有一些声音,杰西想,我们这里可以来一场该死的桥牌锦标赛了。
她又看了一会杯子,然后将头在枕头上来回摆动,这样她就可以研究床头架底边的情况了。她看到架子并没有附在墙上。它放在四个钢托架上,托架看上去像倒写的大写字母l。床头架也没附在托架上——她确信这一点。她记得,有一次杰罗德在打电话,心不在焉地企图靠在床头架上。床头架靠她的这一端抬了起来,像翘翘板一样升起了。
要不是杰罗德立即放开了手,架子就会像游戏中的一个圆片一样被他翻倒了。
想到电话使她分了一会儿神,可是仅仅是一会儿。电话放在东窗前的矮桌子上,落窗临着车道的景色及梅塞德斯车。眼下,对她来说,电话就像是放在另一颗星球上。她的目光又回到床头架底部。先研究木板本身,接着又扫视l形的托架。
当杰罗德靠向他那一端时,她的这端翘起来了。如果在她这一端施加足够的压力来抬起他那一端,那杯水“也许会滑过来。”她若有所思地哑声说道。它也许会滑到我这头来。“当然,也许它会欢快地直接滑过她这一头,摔碎在地板上,也可能在架子上碰到某个没看见的障碍物,没到她面前就打翻了。然而,这值得一试,对吗?”
确实,我想是这样的。她想,我的意思是,我打算乘坐我的李尔飞机飞到纽约——在四季餐厅用餐,在伯德兰德跳一整夜的舞——可是,杰罗德死了,我想,那样做有点不合意,而且,现在所有的好书都得不到——就此而言,所有的坏书也没有——我想,我不妨试试安慰奖吧。
好的,她应该怎样着手呢?
“非常小心,”她说“就是这样。”
她又借着手铐抬起身来,再研究了一下杯子。只是不能确切看到架子的表面,她非常清楚架子上她这一端有些什么。但是,杰罗德的那一端及中间的交界处有些什么她不太清楚。当然这不足为奇,除了有历历在目记忆力的人,谁能轻而易举地列出一个卧室床头架上所有东西的清单呢?谁又会想到这些东西竟然举足轻重呢?
嗯,现在,它们至关紧要。我身处的这个世界里,一切视角都改变了。
不错,确实如此。在这个世界,一只野狗可能比弗雷帝克留格更可怕。放电话的地方光线黯淡。人们寻求的沙漠绿洲、一百个沙漠罗曼史中牢骚满腹的外籍军团士兵们的奋斗目标,便是面上飘浮着一些碎银般冰块的一杯水。在这个新世界的秩序中,卧室床头架变成了一条和巴拿马运河一样重要的大洋航线。一本放错了位置的平装书,不管是西方小说,还是神秘小说,都可能成为危险的路障。
你难道不认为你有点夸大其辞吗?她不安地自问,可是事实上她并没有夸大。在最好的情况下,这个行动成功的可能性也很难说定。但是如果道上有杂物的话——一本薄薄的侦探小说或者星际旅行系列小说中的任何一本,杰罗德读完后,像用过的餐巾一样扔下的都足以阻挡或弄翻水杯。不,她没有夸张。这个世界的视角真的已经改变了,改变得足以使她想起了那部科幻电影,电影里的主人公害怕起家里养的猫,开始收缩自己,一直缩小到住进了他女儿的玩偶屋里。杰西盘算着得临时抱佛脚地学点新规则——活学活用。
杰西,别失去勇气。露丝的声音低语道。
“别担心,”她说“我打算试试——我真的打算。可是有时候知道你反感些什么很好,我想,有时候情况会有所不同的。”
她尽可能地将右手腕朝身体外的方向转动,然后举起了胳膊。这种姿势使她看上去像是一个用埃及象形符号组成的女人形体。她又开始用手指在架子上拍摸,沿着那一段架子摸索碰着的东西,她希望杯子就在这一段范围内。
她触到了一片有相当厚度的纸,用拇指摸了一会儿,试图想起来这会是什么东西。
她的第一个猜测是拍纸簿里的一张纸,拍纸簿通常塞在电话桌上那一堆乱糟糟的东西中。
可是这片纸不够薄,不会是拍纸。她的眼睛偶然看到了一本杂志——不是时代,就是新闻周刊,杰罗德把两本杂志都带来了——封面朝下放在电话旁。她记得杰罗德一边脱袜子、解衬衫钮扣,一边迅速翻阅着其中的一本。床头架上的这片纸也可能是一张讨厌的杂志插页订阅卡,报摊出售的那些杂志里总是插有这种卡。杰罗德常把这种卡片放在一边,后来用做书签。这也许是别的什么东西,但是,杰西认定,无论如何这不影响她的计划。它足够硬,能挡住或倾翻水杯。架上没有别的东西了,至少在她伸出去蠕动着的手指够得到的范围之内。
“好的。”杰西说。她的心脏开始猛烈跳动。她头脑里某个施虐狂的非法电视台试图播放一幅水杯从架上翻倒的画面,她立即驱赶走这幅画面。“放松,放松才能行。舒缓放松才能赢比赛,我希望如此。”
尽管手朝那个与身体相反的方向弯曲并没什么作用,而且疼得要命,她还是将右手保持着那种姿势,然后又举起了左手(我扔烟灰缸的手,她带着一丝幽默自嘲地想)。
她用这只手抓住床头架上远远超过她这一端的最后一个托架。
我们开始吧,她想。她开始用左手往下施加压力,什么也没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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