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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白烟云拉出的尘浪像是一把巨尺生生截成,正面不到一里宽,迎向三四里外正在小跑的蒙古马队。稍有经验的骑手都能看出,这股烟云之下的骑士已经提到了中速,人马却无一分杂乱。对比起来,那四五千蒙古骑兵不仅队形稀疏,还因战意动摇而更显杂乱。
看着那道红白烟云,多伦扎布失声道:“那个传说是真的?”
策棱苦笑,以前只当传说,现在亲眼目睹,才知千真万确。
两年前,青海蒙古诸部归顺英华后,在漠北就有传言,说汉人已有胜于蒙古的骑兵。
那时候漠北喀尔喀蒙古诸部都当是笑话,包括策棱自己。
之后英华进肃州,兵分两路,一路西进到瓜州,一路北上到居延,同时骑兵更深入到漠北,开始跟蒙古诸部频繁交战。
那时蒙古诸部已经开始认真对待这个传言,但依旧不认为是汉人骑兵强大,而是汉人用上了准噶尔和青海和硕特蒙古人附从。即便这些人被汉人武装,但终究还是蒙古人,不可能强到哪里去。
但接着更多的传说源源不断地传开,譬如除非两三倍于敌,否则遇上汉人骑兵,绝无取胜的可能。譬如汉人骑兵几乎不用火器,就靠长矛和军刀而战,而用上了火枪的蒙古骑兵反而胜少败多。
随着时间的推移,另一个传说又逐渐深入人心,说有一支披着纯白羽翼的汉人铁骑,战无不胜,他们在哪片牧原出现,就意味着那里的蒙古部族迎来灭亡之曰。
喀尔喀蒙古诸部最终能走到一起,更多是被这些传说背后,牧原和部众急速丧失的巨大压力给推到这一步的,那支白翼铁骑就是让人感觉最喘不过气来的一股压力。
血云之威,血云铁骑,蒙古诸部是这么称呼汉人的骑兵。
之前让他们稍感欣慰的是,汉人的骑兵总数不多,加上附从也不到万人,而那白翼铁骑更是稀少。当巴勒扎布决定南进时,两部汗王和其他小部族的首领之所以没怎么犹豫,也有汉人骑兵去了漠北的原因。
但现在,汉人骑兵主力虽不在,白翼铁骑却出现了。之前自家万骑冲击,却被炮火扬起的尘暴吞噬,根本看不清战场景象,蒙古人正心中没底,这支传说中战无不胜的白翼铁骑猛然现身,扬起的烟尘排面平平整整,绝非蒙古人千百年来熟悉的对手,士气更直线滑落。
尘浪分流了,可以清晰看到,一拨人马脱离了喀尔喀蒙古大队,朝更东面的战场外拐去。
多伦扎布赶紧举起吴敬梓送的东莞造军用双筒望远镜仔细观察,依稀看到那拨人马的大旄,再叫道:“那是阿鲁达穆,他居然跑了!”
策棱摇头道:“额济纳土尔扈特部被赶到了漠北,自然很熟悉汉人……天朝骑军的威武,阿鲁达穆还想坐稳扎萨克的位置,当然得保住自己那点人马,他不跑怎么行?”
旁边吴敬梓却悠悠道:“阿鲁达穆啊,那也是个人物。龙骑军的陈将军说起过,一年前,阿鲁达穆率军突袭补给车队,不是骁骑营及时赶到,那支车队就要被阿鲁达穆全吃了。当然,那一战,骁骑营以四百对两千,结果是阿鲁达穆带着几十骑落荒而逃,此时阿鲁达穆的表现很正常……”
是很正常,那一战估计败得很惨,让阿鲁达穆对这支白翼铁骑畏惧到了骨髓里。
双方相距还有两三里,蒙古人就有上千骑落荒而逃,剩下不到四千骑更乱了阵脚。一些放慢了速度,一些却还埋头在冲,这股侧击大军踩踏出的尘云拉得更显宽广。
连策棱都举起了望远镜,想要将双方接战的细节看清楚,他心中依旧还揣着绝大的疑问,汉人怎么可能训出比蒙古人还精锐的骑兵?这样的骑兵到底又藏着什么秘密,以至于蒙古铁骑在他们面前都不堪一击,甚至素来都以勇悍闻名的土尔扈特人都望风而逃?
可惜,策棱他们是在西面,双方骑兵交战是在东面,之间隔着的战场正是刚才蒙古万骑冲击的混沌尘暴之域。当双方距离不到两里时,身影也尽数被那混沌烟云遮蔽。
策棱失望地叹气,正要放下望远镜,可镜筒里的景象却猛然拽住了他的视线,让他伸着脖子,恨不得两眼陷到镜筒里。
混沌消散了,戈壁上一直刮着西北风,此时已将浓浓尘雾吹淡。原本万马奔腾之地,正渐渐显露出来。
在这一刻,不仅是策棱等人呼吸艰涩,后方巴勒扎布以及汗王和各部扎萨克们更是血液凝固。
马匹、人体,一片片铺开,延展三四里,一直抵达远处那道红线战阵前,正面更宽达四五里。本只点缀着稀疏草木的戈壁,此刻却斑驳杂陈,更有一股暗红的血色浸在眼中,给眼前的景象铺上一层厚厚的色晕。
如果说这景象只是一副图画,也许还没那么惊心动魄,可这绝不是毫无生气的画面。
战马在低低哀鸣着,艰难地仰着脖子翘着蹄,人体在缓缓蠕动,朝天伸手,祈求着长生天的护佑。还有众多安然无恙的人马,他们正背对着敌军,仓皇地奔逃而回。
这仓皇仅仅只显露在他们的呼喊上,溃退者被倒仆的人马阻住,他们的速度慢得像是被死神的无形绳索拖住,不断还有零星的枪炮声在追赶他们,让他们有如在跟死神拔河,那喊声传到后方,连切尔雷赫都在不停吞着唾沫,而巴勒达尔更是两眼发直,嘴里就嘀咕着“怎么可能,这不是真的……”
混沌之域的谜底终于揭开,而景象之残酷,不管是蒙古人还是俄罗斯人,这辈子都是第一次亲眼目睹。
当大多数人的心神被正面战场的惨状牵走时,远处那股红白血云已全速急进,平举的长矛连成一线,就像是横刀的锋面,直直切上了侧击的蒙古骑兵。
如果将时间拆分成以秒计算的无数小段,那么每一秒里,都有十多二十多蒙古骑兵落到了这抹锋面上,而组成锋面之刃的是足足上百英华骑兵。尽管蒙古骑兵总数超过四千,而英华骑兵不过八百人,但在这种方式的对决下,却软弱得如刀俎下的肉馅。
骁骑营中,上到龙骑军副统制陈松跃,下到每一个士官,注意力都没在肉馅上,而是在自己所组成的刀锋上。
一身红衣,背后白翼已拉得直直的小策凌轻转缰绳,坐骑轻盈地在疾驰中让开一步,闪过迎头撞来,已经失去了主人的战马。离战友近到仅仅只有一个马身,可两骑丝毫未乱,他高声招呼着自己的部下:“注意左右!你不是你,加上左右的战友,你才是你!”
锋面另一侧,青海罗卜藏察罕的儿子格曰尔木满面涨红,喉咙里闷着如野兽般的呼噜,却始终没喊出口,他不敢喊,这有违龙骑军作战不得无故喧哗的条令,他们需要的是冷静,是缜密,不是狂莽血勇。
一个敌人正犹豫着是该调转马头,还是该挥刀抵抗正面如连环马一般逼来的数倍之敌,长矛擦过马脖子,狠狠贯入那人的胸腔。巨大的反震之力自枪杆传入手臂,格曰尔木靠着已训练得成了直觉的反应,感觉出了这股反震之力难以消解,上好白蜡杆的柔韧度给了他足够时间撒手,瞬间那人那马就矮了下去。坐骑反应神速地一个腾跃,跨过倒仆的人马,继续守住了锋面的位置,就在这腾跃间,一股血水泼了他一脸。
“自找死路……”
腥热的感觉压下了格曰尔木的呼噜,他拔出军刀,嘀咕着瞄向下一个目标,同时也感觉血液冷了下来,粉碎这种程度的抵抗还要大呼大叫,实在丢脸。
骁骑营如刀锋般深深切入蒙古骑兵之中,贯入了近一里,刃口依旧未损,敌军大恐。
正面战场的惨状加剧了恐慌,不过短短几分钟后,这股侧击的骑兵就以部族为单位,崩裂成十数块,朝着各个方向散裂而开。他们再没胆量跟这道刀锋正面相撞,那根本就是以卵击石。
“吴卫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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