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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中灯盏零星,窗上却映出一片匀净的暖光,细柳与陆雨梧走入檐廊底下,里面传来一道裹着怒火的女声:“都什么时辰了,他还在外头吃酒!我才嫁进来几天,他孙家就敢如此怠慢我?”
“小姐您别生气,他们已经去找姑爷了。”
另一道女声带着点怯懦。
纱窗中忽然响起水声,陆雨梧方才只看见里面一道屏风上的衣物,他一下转过身去,里面那女子仍在絮絮叨叨地骂,也不知是不是檐下的红灯笼照的,才对上细柳的双眼,他原本白皙的面容上好似忽然透了点薄红。
他低声说:“我不去。”
冬至(六)
纱窗隐约映出那婢女的身影,细柳看她到屏风后去服侍那苓娘出浴,水声稀里哗啦的,她悄无声息地将房门挑开一道缝,一把拉住陆雨梧,他却稳若磐石,十分坚决地朝她摇头。
细柳干脆松了他,不过瞬息,陆雨梧手中被她塞入了一串冰凉的东西,随即便见她轻身掠入门内,透过纱窗,他隐约看见她的影子出现在屏风旁。
他垂眼,发觉掌中竟是她随身的银叶腰链。
来孙府前她就摘下这东西了,也许是不想它在她怀中发出哪怕一点声音,所以才临时塞到他手里来。
细柳脚下无声,那婢女正在帮苓娘穿衣,另外两个则半倾身子帮她擦发,苓娘仍在抱怨新婚丈夫,婢女们谁也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若没有我爹的帮衬,孙家能有今日?”苓娘越想越气,声音也越发尖刻起来,“明日!明日我便要回娘家去,好教我娘知道我嫁过来过的是什么日子!”
婢女们噤若寒蝉,没有人敢轻易说话。
苓娘一个人絮絮叨叨的,屋子里也一点不冷清,细柳绕到屏风后,背对着她的苓娘正专心骂夫,几个婢女又都紧绷着脑子里的那根弦,一心扑在苓娘身上,细柳从怀中取出来那串玉菩提,手掌触摸到一颗颗冰凉匀净的菩提子,她忽然一顿。
她看了一眼掌中的东西,屋子里昏黄的灯火照得它颗颗晶莹,她眉头轻拧了一下,心头掠过一丝异样,只见不远处正给苓娘擦发的婢女要起身,她立即将菩提串子丢入浴桶当中。
轻微的水声传来,苓娘一瞬回过头去,不防一缕头发还在婢女手中,她吃痛了一声,抬手给了那婢女一巴掌,另外两个婢女见状立即都跪了下去,一声声唤着“小姐息怒”。
苓娘摸了一下鬓发,抬起头来,浴桶中花瓣浮动,烛影落在水面,她睃巡一眼室内,绣着吉祥花鸟的屏风后好似风动长帘,她看见房门没合紧,外头风声渐紧,吹得门不知何时开了道缝。
陆雨梧立在一片檐下灯火照不清的阴影里,听见里面那位陈小姐的抱怨声戛然而止,他立即转过身,却顷刻撞上那迎面而来的人。
她不声不响,一双亮若寒星的眸子如此相近地看着他,低声道:“走吧。”
陆雨梧手中一紧,片片银叶的锋利棱角抵住他的掌心,转瞬之间,细柳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藉着廊柱一跃,飞身掠去檐瓦之上。
底下有婢女出门,跑出去院子很快便领回来几个家仆,几人抬着浴桶出去,临着月光去往园子里不起眼的青石板路旁的沟渠里倒水。
听见点莫名的响动,一人藉着月光往沟渠里瞧了一眼,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月亮照得发光,他不太确定,一脚踩到沟里去。
“你做什么呢?”
其他几人将浴桶扶起来,就见他一脚踩在水里。
那家仆俯身故作姿态地摸了把脚踝,一边龇牙咧嘴,一边悄悄从水中摸出一样东西:“脚滑了,崴了一下。”
几人不疑有他,催促他赶紧一道走。
细柳居高临下,看着底下那家仆故作一瘸一拐的姿态,一个人缩在后面偷偷将手里的东西瞧了几眼,然后一把塞到怀里。
月明风凛,孙府这小小一隅间一时静无人声,细柳看着伸来面前的那只手中的银叶腰链,她接了过来,往腰间一系。
“你这银饰很别致,像苗地的东西。”
陆雨梧忽然说。
“有时头疼,听见这声音便会缓解一二。”这便是细柳身上一直戴着银饰的缘故,这已经成为了她的习惯。
陆雨梧闻言不由看向她腰间,银饰凛凛生光,随着她转身而动,清音簌簌,她的目光落在他身后。
陆雨梧回头,薄薄一层月华间,陆骧与陆青山踏檐而来。
江州城已经没有什么宵禁,只因遍地都是无家可归的乡民,他们跑到这江州城中来,带来了一场瘟疫,压死了一城纸醉金迷的繁华,蜷缩在没有片瓦遮头的街巷,静静地残喘。
没有宵禁,又是这样的非常时期,鸡鸣狗盗之事便是家常便饭,细柳与陆雨梧才走到巷子口,一个被打破了头的少年横在路中间,流了一大滩的血,已经死了,手里还死死攥着一块跟他一样僵硬的馒头。
一个破布烂山的老汉手打颤,愣是没将馒头从他手里抠出来,忽然见到地上映出来几道影子,他松弛耷拉的眼皮一抽,战战兢兢地回过头,他一眼看到那紫衣女子腰间一双短刀,再看随侍在那位年轻公子身侧的两人手中亦握剑,他一下软了腿,扑通跪下去。
“老伯,快起来。”
陆骧伸手去扶他,这老人一副身骨像是寒冰做的,没有一点热气,他颤颤巍巍的,吓得根本起不来。
陆雨梧立即解下自己的披风,拢住他,再看向那死透了的少年,一双眼睛还睁着,几乎被雪覆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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