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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琰下狱
邺城最热闹的地方要属临淄侯府,虽是坐落于城东北的戚里,与五官将府只隔两趟街,却完全是另一番天地。曹丕的府邸恬静优雅,甚至有些冷清。曹植这边大不相同,他本以诗赋驰名,府内从事也多风雅之人,招惹得邺下文人纷至沓来;最近不少官宦子弟也登门拜谒,你来我往、吟诗赠赋、弹筝抚琴,整日熙熙攘攘门庭若市。
临淄侯是爱风雅之人,似乎还嫌这府里情趣不够,去年又派人从兖州成武一带移植了不少牡丹,都种在当院里。如今正值干旱,亏了曹植招了一帮弄圃能手小心栽培,竟尽数开放,姹紫嫣红葳蕤生光,清香飘逸宛如仙境,大清早就引来一群风流文人。荀纬、王象、刘伟各显身手每人都作了一篇《牡丹赋》,互道短长皆有得意之色;刘表庶子刘修也是这府里常客,挂名议郎并无实职,孑然一身独居邺城的公子哥,比他那个在许都当傀儡高官的哥哥享福多了,半肚子诗书,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却专好臧否旁人文章,拿过诗来就咋舌:“不美啊不美!”脑袋晃得似货郎鼓,又说不出门道,逗得众人呵呵直笑;那旁青石上摆了弈局,俩少年战得正酣,一个是乐安才子任嘏,一个是夏侯渊幼子夏侯荣,两人都有神童之名,真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引得府中众侍从都来围观。
众人正畅谈风雅各取其乐,却见文学侍从郑袤急匆匆闯进院来:“侯爷可在这边?”
“郑兄来得正好。”王象正与刘修舌辩,见他来了忙一把拉住,“小弟刚写了篇文章,刘贤弟又说不好,你来评判评判。”
“不看!”郑袤慌慌张张,哪有心思与他说笑,“侯爷在哪儿?”
王象见他推脱甚感无趣,嘟嘟囔囔道:“不知道,一早就没见,八成还在书房里吧。”这帮人常来常往随便惯了,即便没见到曹植照样我行我素。
“诶呀……”郑袤心里起急,指着众人嚷道,“你们也太拿自己不当外人了,此乃临淄侯府!还有没有点儿规矩?”说罢一甩衣袖,快步奔了后院。
众人窃窃议论:“这厮今天中什么邪了?不理他,下棋下棋……”
此时此刻曹植确实还在书房,最近父亲没交什么差事,入宫请见十次倒有八次不见,大好时光闲着作甚?可不就与朋友四处盘桓呗!昨晚二哥曹彰做东,兄弟们去了不少,竟还招了几名歌伎,闹到定更天才散,曹植回府很晚,也不愿再到后宅惊扰,就在书房里糊里糊涂睡了半宿,未免有些疏懒,洗簌完毕听说大伙都到了,刚要出去支应却被刘桢、司马孚拦下,硬生生要上什么谏书:
家丞邢颙,北土之彦,少秉高节,玄静澹泊,言少理多,真雅士也。桢诚不足同贯斯人,并列左右。而桢礼遇殊特,颙反疏简,私惧观者将谓君侯习近不肖,礼贤不足。采庶子之春华,忘家丞之秋实,为上招谤,其罪不小,以此反侧。
曹植哭笑不得地看完谏书,瞅瞅跪在一旁煞有介事的刘桢:“怎么回事?如今怎么连你也学会这一套了?”
刘桢一本正经:“属下是为侯爷着想。”
司马孚跪在另一边,也跟着帮腔道:“公幹所言极是。”
“采庶子之春华,忘家丞之秋实……倒是篇好文章。”曹植轻轻把它放在一边,笑道,“是我没睡醒,还是太阳从西边出来?叔达若说这种话我不奇怪,可你还是潇洒诙谐的刘公幹吗?”
刘桢不禁怆然——自从获罪被释他就再也潇洒不起来、玩笑不起来了,果真就像那块石头一般棱角已磨尽。宦海沉浮绝非游戏,明枪暗箭是是非非,身在其中不可能嬉笑怒骂无所顾忌,胡闹了半辈子,也该回归正道了。
“属下平素不谨,深以为今是昨非,恳请侯爷纳此良言,属下感激不尽。”说着刘桢磕了个头。
“人之相交贵在率真,你又何必这副素面朝天的样子?”曹植甚感可惜,“邢子昂北土彦士,我平素礼数未敢有亏,重春华而忘秋实又从何谈起?”
刘桢道:“侯爷对邢公确实恭敬有礼,但您整日招揽一群不羁文人,言笑不拘亲昵戏狎,邢公那等保守之人如何看得惯?人分长幼,德有高低,他号称‘德行堂堂’,怎屑与刘修、王象这般人为伍?”
司马孚也接茬道:“前番邢公密奏之事侯爷难道忘了?如今杨修已数月没登咱府门,丁仪兄弟也很少来了,旁人尚知避嫌收敛,侯爷实在应该收一收锋芒才是,似五官将……”
“像大哥那样还有意思吗?”曹植打断他话,背手起身,“畏首畏尾虚情遮掩,还有何意趣?我本就无意与他相争,不过想为国家、为父亲做些事,若因俗世侵染毁我之心性,不能为也。”
司马孚却道:“人间之水污浊,野外者则清洁。俱为一水,源从天涯,或清或浊,所在之势使之然,非干心性也。侯爷品性纯良无以复加,然不能融于世,又谈何作为?天道有真伪,真者固与天相应,然伪者人加智巧,亦与真者无异。只恐侯爷之诚未能感天,却被矫情伪饰者所扰。”他这话已说得十分露骨,不管他兄长如何立场,至少他是真心实意想辅佐好曹植。
曹植却只微微一笑——司马孚自从入府几乎天天向他谏言,他固然念其一番好意,但早已不大当回事了。
刘桢见他全不在意,又道:“克己复礼本为国之正道,侯爷岂能不纳?”
“哈哈哈……”这种话从刘桢口中说出,曹植总觉好笑,“公幹亦知克己复礼?外面那些朋友嬉笑戏狎,论起来你可是始作俑者!”一句话倒把刘桢噎得无言以对,真不知这些年他与曹植意气相投,是帮了他还是害了他。
司马孚还欲再谏,忽见郑袤急匆匆闯了进来:“启禀侯爷,崔公被大王下狱了!”
一时间所有人都呆立当场,刘桢疑惑地问:“哪个崔公?”
“还有哪个崔公?崔季珪崔大人。”
“胡言……怎么可能……”曹植三人面面相觑都不相信。在他们看来崔琰不但是国之忠良,还是曹操所倚重的大臣,十余载恪尽职守,怎么可能获罪?
“千真万确!”郑袤急得跺脚,“有人与崔公作对,寻了一封他与杨训往来的书信呈献大王,也不知上面写些什么,大王看后指责言辞不逊,派人连夜将崔公抓捕入狱。今晨消息传开,众臣都争着往宫中求情呢!”
曹植蹙眉片刻,却道:“料也无甚大事,这般老臣父王不会随便处置。以前贾逵不也下过狱么?前几日徐奕遭斥罢官,如今不还在朝里挂着议郎的衔么?崔公秉性倔强难免与人结怨,父王自会明察秋毫,再说还有群臣保奏,料也无妨。”
“借一步讲话。”郑袤也不顾尊卑了,拉着曹植出门来至檐下,耳语道,“我听宫中之人传言,构害崔公的好像是丁仪。”
曹植一怔,顷刻间明白了——丁仪欲扳倒崔琰助我登位,怪不得近来少来我府,果真是故意避嫌;可崔琰是耿介忠义之人,若这样被丁仪整倒,岂不是我害了他老人家?
“丁正礼做事太过偏激,事先竟不与咱商量。”郑袤话要说又恐刘桢他们听见,小声嘀咕着,“听闻信中所言非同小可,大王震怒已极,绝不会轻饶崔公。此事关乎侯爷声誉,无论如何您得入宫保奏,免得旁人说三道四啊!”
“这……”曹植犯了难。论情论理都该出头为崔琰说句话,无奈他原配夫人乃崔琰侄女,连信上写的什么都没搞清楚,这么冒冒失失跑去保崔琰,倒似是徇私情!曹植暗暗埋怨丁仪做事不当,左右为难正不知如何是好,又有家僮禀报:“夫人请侯爷后宅叙话。”
“你且等等。”曹植甩下郑袤先奔后面,一进后宅垂花门,就见妻子崔氏跪于当院,后面还有一堆女眷,皆是崔家之人,也都陪跪着,“你们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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