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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君已归（第1页）

这一顿折腾下来，天已然有些亮意了，只是乌云密布的，仿佛又要下起雪来。寒风呼啸着，林子里一股子散不去的血腥气味儿，护卫们身上手上裹着纱布，有的还在沁着血，互相上着伤药。那等不曾受伤的，便略略放松些了，坐在一旁擦着自己沾着血污的武器。

祺娘上马车看了师玟清两三回，她手依旧凉丝丝的，祺娘便换了新的汤婆子来替她暖着。她做完了这些，想着自己坐在马车里头恐怕会吵着师玟清休息，便坐在外头的车辕上，抱着双肩看着远处渐渐泛起一丝鱼肚白的苍穹来。

这样奔波受刺其实算是家常便饭了罢，只是这样的生活若是无穷无尽的，过得便十分疲惫了。祺娘一时间并无睡意，看着那点泛白的天空，便不知不觉地跌进了回忆的洪流里去了。祺娘想起许久许久之前快记不清的幼年日子了——她自有记忆开始便是随着人牙子被卖来卖去。先是被挑选幼女的嬷嬷买走，过了一晚，她便又被卖给了旁人，或是被卖到穷人家里，做个童养媳；或是被卖到富人家里，做些伺候女郎的活计；只是不知是她命不好还是活该如此，辗转数家，颠沛流离，从南到北，又从北到南，拥有个无数个名字，过得却无一日安宁，只是她自小便随身带着一本小册子，上头写着的仿佛是武林秘籍罢，平日里过得实在难受，便练练武学转移注意，也就一年一年地熬过去了。最终在十五岁的时候，她要被卖入青楼之中，她不肯，失手将人牙子打死了，被官府通缉，四处躲藏，仿佛阴沟之中的老鼠一般——而那个病得将将去世，连面上的脂粉都盖不住她面上的死气的碧瞳妇却人仿佛天神降世一般，将她从泥沼里捞了起来，她给她换了名字，又让人替她洗漱干净，换上新衣，她正欲当面感谢，却只看到那位尊贵的妇人没了生气地躺在床榻之上，床边跪着一个和她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碧瞳小郎君。

那大约便是她此生的转折罢——她把师玟清当做救赎，师玟清把她视作亲姊甚至亲母，十分依赖，她二人相互扶持，一路走到今天。有时候祺娘也会想，若是她不曾遇见寂霜夫人，下半生又该如何过呢？若是她还有幸嫁给一位郎君，诞下的女郎或是郎君，是否能像师玟清一般呢——她还在胡思乱想着，身后依靠着的马车车门后传来一声闷闷的物什落地的声音，祺娘顾不得许多，几乎是下意识便进了马车去看她，原来是师玟清翻了个身，她脚边原本放着的汤婆子落在了地上，

祺娘将汤婆子拾起来，在自己的衣裳上擦了擦，便又仔细地塞回师玟清的被窝里。她满目爱怜地看着师玟清，这个小自己十余岁的女郎恐怕是她心中最重的一个人罢，夫人让她好好照顾她，她却已然把她当做自己的亲生女郎一般疼爱。

心里有个声音问她，阿祺，你后悔吗？祺娘知道答案的，自然是，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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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国大军赴战，胶着如犬牙的战局瞬间便变了，云玄联军势如破竹，将丽国的军队打了个花落流水，不仅将丽国大军赶出原本占领的十里南疆之地，甚至往外打了五十里，丽国急忙割地求和。

如今战事捷报与丽国来使已到了衡京，云国援军得胜，新玄帝便大赏云国将士，准其早日班师，至于玄国大军暂且按下，一时间薛家军与玄国大军怨声载道叫苦连天，硬生生将政治十分清明忙于政事的新玄帝骂作一个“牝鸡司晨”的昏庸女帝。

初夏已治，衡京爱俏的小娘子已然披上了轻薄的纱衣，在微微暖起来的风里露出自己嫩白的手腕，腕上一两只简简单单的手钏，便足以衬托出年轻娘子的肤白貌美。

云都至衡京路途遥远，师玟清归来之一路，便见到道路两旁树木渐渐抽出新芽，再萌发出大朵大朵的浓绿。归途的白日越来越长，黑昼愈发短暂，那身上的大氅也慢慢地压在箱笼之中，锦衣从四五件减到三四件，连马车的厚重毛毡帘子也撤了下来，换成轻薄的纱帘。师玟清胸口的那道刀伤也渐渐地愈合，先是结了痂，再慢慢地脱落了，余下一道狰狞的粉色疤痕。

祺娘在路途之中便要给她用祛疤的药膏，说是小女子爱俏，雪白的身子上留个这般大的疤，实在不好看，师玟清却不让，她摸着心口那道并不平坦的浅色疤痕，倾城绝艳的容貌上露出一个兴味盎然的笑容，她碧瞳之中瞧不清神色：“留着这道疤，他渊重华日后看见一回便想起一回，我师玟清曾为了他生生剜了那么多血，要他记着我的情，承着我的情，在我身边，一生一世。”

便在这渐渐的一点热意之中，师玟清带领的玄国卫队已到衡京城门。

此回北去云国，名为上贡，实则借兵，将丽国蛮夷打回老家，免除玄国子民遭受生灵涂炭之苦，师玟清实乃功臣。何况师小世子身子原本就不大好，这是衡京世家心中心照不宣之事，出使归途竟遭人刺杀，身中一刀，去鬼门关走了一遭，更是凶险。若是她便这般死了，死后荣光，也做不得数——如今南定公府满门凋敝，师乾宁远在南城，生死不知，只她一人，不论如何追封，人都死了也翻不出浪花来——只是她到底没死在路上，还是活着回来了。

如今衡京格局仍是波云诡谲的很，谁知道今日荣耀显赫，明日是否身首异处，冠族人人自危，师玟清活着回来了，便必然又是新的一番势力厮杀。

师玟清抵达衡京之日，正是个爽风阵阵温暖和煦的日子。

新玄帝王三娘——如今不算新了，王以岚自称帝起，已然做了大半年的玄帝了，鞠躬尽瘁的很，前朝亦有王后称制之事，故而民间波动也不算太大。师玟清留下的人一直尽力调控着民间论调，如今大多还是对王以岚有利之言。王以岚接到前方奏折，早早地便命礼部准备迎接事宜，用品规制上一律用上了国公规制，足见看重。她更是穿上一身厚重朝服，率领众臣各按着品级着官袍，在衡京内城城门处肃清民众，静待师玟清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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