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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阵炸雷滚过,震得木板直颤。在这台下,密集的雨声反倒更加直击耳鼓,令人有些发蒙。头方目先长尽量哈着腰,头皮还是撩着顶板,黏乎乎的蜘蛛网沾了一头。台下面空间低矮,面积却比想象里大好多,张村长打着荣耀大屏手机到处踅摸,其它几根光柱也到处乱晃。
“怎么这里好像来过似的?”顾警官收着腰,抬起头东瞅西望。人到了年纪,就喜欢冒些怪念头。
“张村长,歇会吧。”喜鹊喊道,“这下面除了耗子能有个啥?”
“谁说?你们看,这是啥?”张村长大声嚷嚷起来。顿时,几道手电光一通乱晃后,聚焦一处。大家伙哈腰围拢了过去。
“风琴?”喜鹊两眼放光,惊喜道。她赶紧拽着她爹紧走两步凑上去,一脸兴奋地看来看去。赵德娃搀着喜鹊,伸手抚摸琴面。“哎呦,擦得还净净的。”他赞叹道。
的确是一架风琴,是那种老式61键双脚踏式的,上海丹凤牌。过去,这可是小学校音乐教室的标配,而如今却早被电子琴所淘汰。城里面的顶尖中小学,就是装备几台德国名牌的三角钢琴也不在话下。否则,没这些响当当的硬件儿,凭啥到各个学校去掐人尖尖儿,没有这些高分的人尖尖儿,学校凭啥坐上头几把交椅?而这种老掉牙的风琴,也只在一些乡村小学还会有些遗存了。
“那时候,哪个男孩子的初恋,没有音乐老师的影子呢?”顾阿小在琴凳上坐端,掀起风琴盖板,儿时记忆中的那只五彩凤凰立刻映入眼帘。
“欢迎顾警官表演一段。”喜鹊鼓起巴掌。
白色全音键和黑色半音键一个不缺。顾阿小扬起手腕轻轻敲了几下,正好全都不在调儿上。“我是个乐盲。”他笑道。
“这音儿还可以。”赵德娃向后仰仰脖子评价道。
这时候,张村长又喜不自禁地嚷嚷起来:“这可救了我的命了。”他手里摇晃着一只香烟盒子走到风琴边。“还有货呢。”他把闪闪发亮的烟盒凑近鼻子下使劲嗅了嗅,“软延安,还不太霉,好着哩。”他抽出一根叼住,又眯缝一只眼往烟盒里张望,“里面还有半根呢,”他乐呵道,两只手急急火火浑身一通乱摸,“唉,把他家的,没火儿。”失望至极的求救目光四处打量。
“有哩,有哩。”刘文化啪地打着手中的火机,“咱们影戏班里还能缺了灯火吗?”
瞎子娃不住点头:“对着哩,对着哩。”
张村长美美地深吸了一口,烟头滋滋冒火,一团浓烟从嘴中涌出,立刻被兵分两路卷回鼻孔,一丝不留,所谓二手烟的的忧患在这里纯属杞人忧天。张村长这才眯起眼睛,左右四顾。他一眼瞅见头方目先长躲在风琴之后,就问:“哎,头方先生,你踅摸了个啥?”
赵德娃耳尖一耸,他眼睛瞎,耳朵却灵。“这是什么呀?”头方目先长慢慢立起身,指尖拎着一件什么东西。几把手电立刻照过去。这下看清了,凉鞋,一只粉色的塑料高跟儿凉鞋。头方扭捏起来,乜斜着眼,把胳膊伸得远远的。
“这高的鞋跟儿,怕得有半尺多高吧?”刘文化不由嬉笑起来。“太阳出来暖洋洋,唱个十爱姐听端详。一爱姐好白脸,水粉擦来胭脂点……”
“唱个逑呀?这分明是女教师的鞋嘛。”张村长骂道,一口烟却喷在头方的手中。头方手一松,那只小小的凉鞋啪地落在地上弹起,鞋跟向上,如一根刺破天的锥子。
“民办老师要转正也是不易啊。”张村长从烟盒里抠出那半截子烟,“像这烟,过去在咱们这儿,不是谁都能抽得的?”烟头对火,呲出火星四溅,张村长的半边脸红彤彤的。
顾警官建议节约使用手电筒,张村长同意,并说先用他的那把。
“还丢四寸水就漫上台面了。”刘文化气喘吁吁地冲下来,他一直不停点地跑上跑下察看水势。“刚才还不如顺墙梯上到桁架上面去,看它水能涨到哪去?”当地人,还就属刘文化这样的把式人不怯唬村干部。亮子后面,捉签子拦门,离不了他这“滦镇一杆旗”。张村长虽说“铁嗓子”,可要下海过戏瘾,还得靠他刘文化拉波帮腔。所以说,这两人戏里戏外没大小,平时谝闲基本也都是胡谝。
“又胡扯!”张村长瞪一眼喝道。他撇掉烟头,跑到入口蹭蹭几步跨了上去,顾警官紧跟在后。台下顿时变得漆黑一片。
赵德娃耳尖微微一动。
“喜鹊,有啥东西在游呢?”赵德娃双手摸索着问道。喜鹊咔吧把电筒推到最亮,四下察看一通,啥也没发现。她伸了个懒腰,眼皮子打架困得不行了。赵德娃把她朝跟前拉了拉。
张村长、顾警官两人站在台子边沿。湍急的浑水从各处涌向校门门外,看水势,虽没刘文化说的那么夸张,但的确还在急速上涨。雨帘从顶棚上沿挂下来,一阵风吹过,两人立刻被浇的透湿。
“张村长,得赶紧想法子撤离此处。不然,被困在台子下面会不会更加危险?”顾警官双手抹了把脸上的水大声说道。
张村长拉住顾警官,向后退了两步。“顾警官你看,这水这么急,说明啥?”他冲着台下指画道。
“说明落差大,对吧?”
“对呀。而且你看,两股水流,一东一西绕过这主席台,在咱们正前汇成一股,朝北流出大门。西面水势猛,说明四郎泉(神龙泉)泛滥咧,东面这水明显弱的多,说明啥?说明金沙河水离涨满还差得远哩。我们当地有人说:“大水洗了娘娘脚,赶紧抱娃山上跑。”
“娘娘脚?”
“武媚娘,武则天她老人家呀,真的一双好脚。”张村长嘿嘿笑道,一口烟熏火燎的黄牙。他见顾警官依然不解,又解释道:“河对岸的一尊石佛,村民们娘娘呀、石婆呀,胡叫哩。”
“哦,”顾警官释然道,“到是听郭警官介绍过那尊石佛。”
“是这,等雨过了,让牛自发那怂领你去看看,外地人绝对稀罕。得行?”
“多谢,多谢,那就一言为定啦。”
“其实,”张村长颇有些得意地说道,“即就大水真的漫上来,咱们在舞台下面也还是有退路可走的。”他挺挺胸膛接着说,“所以说,顾警官可以放一百个心。”话音未落,头顶上又一通电闪雷鸣炸开,对面一排白杨迎风屹立,满树金光。墙头外,一堆人影在雨中晃动,陈老六跑来跑去的咋呼着。
“好样的,老六领村民扒口子放水哩。只要打谷场打开豁口,上营就淹不了。”张村长长吁一口道。的确,基层的乡村干部永远是乐观派,在他们的眼中,一切事儿都不是事儿,地球塌不下来,天下无事儿才是怪事儿。
“水好像上的更快了。”顾警官提醒道。张村长蹲下身用手匝了匝水位,抬眼了望了一圈,一股浓烟从嘴中喷出,疯狂的火星子迎风飞溅。“走,撤!”张村长忽地站起身,一把将烟屁股撇到水里,“顾警官,下面有个战备洞出入口,可直达凉风垭。”
两人疾步来到入口处,抬脚刚要下,却差点踩上刘文化的头顶。
“村长不好了,”刘文化仰着脸嘶喊道,“喜鹊遭蛇咬了,快不行了咧。”他跨大步上了台子,一个趔趄倒张村长身上。张村长一把扯住刘文化双肩,“咋?”他大吼一声,眼珠子几乎要瞪出来。
“村长呀,”赵德娃张着双手要摸上来,“喜鹊娃可怜呀,村长呀,你的娃活该你得救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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