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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苻公瞠目看着儿子阴狠的表情,骇得不禁后退半步,气得浑身发抖,“我还没咽气,不能眼睁睁看着苻府毁在你手上!你给我听着,你若不想这女人死,就立刻把她给我撵出去,苻府容不得她!”
“把她赶出去简单,只是日后她若被人拿住,只怕要招出孩儿来,到那时苻府才是危在旦夕,”苻长卿直直盯住父亲,说话时翘起的唇角竟似挂着一抹狞笑,“依孩儿之见,还是将她隐匿在府中、从此隐姓埋名更好。只要今日这话传不出庭闱,天大的事情也能遮掩过去。”
苻公听了这话,心里清楚儿子已为了这个胡女横下了一条心,今日是万万没法当着儿子的面治死安眉了,这倒也还罢了——只是他竟从来不知,儿子这一颗心,早不知不觉变得又冷又硬又狠,将来还不知有多少祸事,要因这一颗心而起!一辈子克己守道的苻公想到此处,一腔急怒便被心底涌上的寒气煽动成熊熊业火,随着手中的荆条尽数抽在儿子身上。
苻长卿身上伤口未愈,被父亲毫不留情的鞭笞牵得胸口一疼,唇边便咳出些血丝来,唬得苻夫人与安眉都一心系在他身上。苻夫人扑上前护住儿子嚎啕大哭,安眉慑于苻家二老的怒气,只能埋头伏在地上请罪。苻公阴沉沉盯了安眉一眼,甩下荆条对儿子道:“就当苻府多养了一条狗吧,若有一天反咬死了你,我也不会替你收拾。”
苻公说罢拂袖走出内室。这时室内只剩下三人,苻夫人惊喘未定,抬头看见跪在自己面前敛容屏息的安眉,顿时柳眉踢竖怒气冲冲道:“谁让你待在这里,出去!”
安眉浑身一颤,立刻惶惶朝苻夫人叩了一下头,逃也似的狼狈退出。
苻长卿又咳了两声,这才喘着气坐起身,独自一人面对母亲。苻夫人看着儿子病恹恹的模样,不由又是一阵气苦,抚着他肩胛哽咽道:“长卿啊,你怎么就这般鬼迷心窍……”
“她在突厥救过我的命,一报还一报,算我欠她的。”苻长卿垂着眼轻声回答母亲,声音虚弱却执拗。
“就算你欠她的,或给钱、或赠物,怎么都能还清了,何必要与她缠在一起……”苻夫人嗔怪地看着儿子,语带不屑地嗟叹,“你看看她那样的人,是与你相配的么?”
苻长卿听了这话,却是一脸的漠然:“喜欢就要了,又不是娶妻,谈什么相配不相配。”
苻夫人闻言一怔,转念想想也对,却仍是不甘地对儿子强调:“我早就说过,应该让你早点续弦,才不会惹出这么多是非……”
“这和续弦有什么相干?”苻长卿皱起眉,心头涌起一阵阵烦躁,不禁又咳喘了两声。
“怎么不相干?”苻夫人闻言冷嗤了一声,“我见不得那个阴险的女人,就是做你的侍妾,她也不配。”
“您根本无需在意她,母亲难道还担心我会被美色所惑么?”苻长卿说罢,却在母亲的目光下陷入沉默。
“那么现在这样又算什么?”苻夫人盯着儿子,不容他再次回避自己的质疑,“你总是这样,不听我的、不肯娶妻。现在又弄个这样不三不四的女人来,你到底在犟什么?”
他在犟什么?苻长卿面色铁青,暗暗咬紧牙根。他何尝不知道母亲想要些什么,他又何尝不肯再娶?一切不过是,不过是……他望着自己伸出指尖,轻轻触摸到席簟细致的纹理,然后他张开双唇,不带任何感情的话语,一样可以说得云淡风轻:“琼琚今年夏末就要及笄了吧?”
再娶,很容易。
他在这件事上没什么好坚持的,从来都没有。
如此想罢,他又冷冷地添上一句:“我可以娶她。”
苻夫人蓦然听到儿子答应再娶,要娶的姑娘还是自己娘家的侄女,怔愣了片刻后立刻面色一缓,笑逐颜开——亲上加亲一直是她的心愿,儿子如今肯答应,那是再好不过。她不禁含了点喜色地问道:“你当真要娶?琼琚的确是个好姑娘。”
“嗯。”苻长卿垂下眼应了一声,一双墨黑的眼珠盯着簟席,阴郁得映不出半点光亮。
黄昏时随着苻夫人一道令下,白露园的婢女与洒扫的仆人尽数走空。夜色像笼在人心头的阴霾,令满目春色皆归于黯淡,空无一人的白露园里,只有安眉独自蜷坐在堂前檐下,手脚冻得冰凉。
苻大人他大概不会来了吧?安眉抹去腮上泪水,寂寥的庭院在她的泪眼中一片模糊。
苻公与苻夫人的疾言厉色不断盘桓在她脑海之中,令安眉惊辱自卑之余,还感到一股深深的恐惧——她犯下的罪,会拖累苻大人,甚至更糟。苻老爷是怎么说的来着?徇私枉法、欺君罔上,牵连到苻府……这些可怕的事都是因她而起,她这一己罪身,哪还有脸在苻府继续待下去。
安眉将脸埋在膝头大哭了一场,最后强抑住泪水,不再枯等,悄悄起身前往苻长卿住的澄锦园。这一段夜路她不敢与苻府中的任何人照面,一路鬼鬼祟祟摸到庭院,还未进月门,却正撞见出来倒水的阿檀。
阿檀一看见安眉就立即皱起一张脸,不悦道:“少爷这会儿已经歇下了,你还来做什么?”
安眉明白阿檀不喜欢自己,只得红着眼哀求道:“我想求见大人,麻烦你了。”
阿檀还待张口说什么,却见一名婢女也忽然跑出月门,望着安眉一礼:“安姬,请随奴婢来吧,公子要见您呢。”
安眉一怔,当即受宠若惊,也惶惶朝她福了一福。阿檀在旁冷眼看着那名婢女,不屑地讥嘲:“通风报信倒挺快,我倒要等着看你出头的日子。”
那婢女目不斜视,径自引了安眉往里走。安眉低着头跨进月门,只听身后响起哗啦一声,却是阿檀泄恨似的泼水声。
一路匆匆穿过内庭层云般掩映的槭枫,当高堂内的明烛透过竹纸照亮安眉苍白的脸,她站在阶下望着那暖暖的光,眼泪就不禁往下掉。
两名婢女一左一右掀开帘子请安眉登堂,这时苻长卿披衣相迎,衣襟半掩中,露出伤口上刚包扎好的白纱。他在灯下默默看了安眉片刻,转身往内室走。安眉低下头,跟着苻长卿进入内室,她已经许久未曾来过这里,而室内馥郁的香气仍是让她紧张莫名。她想到接下来自己要说的话,便不由地两眼发红,等苻长卿落座后,她也小心跪坐着依偎在他膝旁。
安眉仰头望着苻长卿的脸,再傻都能看见他眸中的沉郁——他的右眼还在充血,这竟使他冷漠的侧脸显出些孩子般的委屈。安眉直到现在都还清楚记得,当她第一次看见他时的惊艳,这样一个人,神气清朗如谪仙般的人,怎么能让他为自己左右为难?
“大人,您还是……休了我吧。”安眉在苻长卿乍然惊怒的目光中,伏下身子。
苻长卿倏然站起身,面色铁青地盯着安眉,好半天才冷冷讽出一句:“你被人休上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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