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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八章 尽信书不如无书（第1页）

提出这个问题之后，胡宗宪紧接着又提出了另外的一个看法：“陆府也是东南的路子生财有道。看起来这跟孤月观的案子，仍旧是脱不了干系。”

面对着吴捕头和陈典吏，胡宗宪站了起来，伸手止住他们的话头：“我晓得，孤月观的案子结案了，这事霍家大兄也提过，我不至于那么迂腐。咱们说的，不是官面上的文章，是实际上的问题。”

破案，有时候就很难照着官面上的文章去走，例如现在如果要去翻孤月观的案子，说它其实还没结案，还有真凶没有揪出来，那恐怕得上面位置极高的那几位，才有可能重启案件了，搞得好，就得去到都察院都御史这一级吧？因为这案子，一路报上去，分润的人太多了，一旦翻了案，那相关人等的功劳，怎么计算？所以如果现在来翻案，那肯定无数看不见的力量，要把盖子捂住的。胡宗宪小小一个秀才，他再怎么才思敏捷，再怎么胆大包天，也不可能去翻案的，那是一件绝对不会成功，反而会让他深受其害的事。

“只要略有些理智，我都不能去干这等样事。但是，从逻辑上来讲，东南发家的陆府，你们说说，是不是就是跟孤月观的案子，其实还是一个案子啊，有人在有计划地除去海商！”胡宗宪说了好一阵，表明自个不会去翻案，安定了吴捕头和陈典吏的心，然后才提出这么个说法。而毫无疑问，他这个说法，击中了问题的关键，吴捕头和陈典吏都不由自主地点起头。

而胡宗宪并不是简单把案情归结到孤月观的案子，就算了。

他抖开折扇，扇了几下，却是提出另一个问题：“萧铁壁明显就不是所有案子的凶手，比如杜老鬼。他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血亲复仇，那么他当时为什么要认下那些案子都他做的呢？”

“胡秀才的意思，是萧铁壁在为他人顶罪？可是他不是全家都死光，跑到辽地去，这也是他回来血亲复仇的根本原因啊！”吴捕头却就指出胡宗宪逻辑里存在的问题。

而面对这个指责，胡宗宪很无奈地点头：“对的，这也是我一直想不通的问题，我也看了衙门的卷宗，里面多处提到一个问题，那就是萧铁壁当年就是全家都被同行碾压虐杀，只有他和老仆得脱去了辽东。”

于是问题就来了，如果萧铁壁有亲人，那么他可能因为亲人被要挟，所以替幕后真凶顶罪；也可能是为了怕亲人脱罪，所以自己一力担负下来。

可是现在他没有亲人，他在辽东有交情的将领也不可能牵扯到绩溪这边的破事来。

那他为谁替罪呢？

他替罪全认下来的目的是什么呢？

不论是陈典吏还是吴捕头，都无法对此做出回答。

而当吴捕头拿着知县给的手令，去巡检司召集兵丁，胡宗宪回到家里，强行在准备赴回小镇之前，把霍曼殊送到杜漱石的庄园里，要求杜举人保护好霍曼殊时，他在不经意之间跟杜举人提出了自己找不到答案的这几个问题。

杜举人拖着一条腿在房间里瘸了一圈，却就对胡宗宪说道：“有一种俚俗，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

接着他就瘸着腿去书房，过了一阵，由侍妾扶着，又瘸着腿出来，手里拿着一本书。

胡宗宪看着，摇头道：“你好好说不行？或是让我去帮你拿啊！”

“我记不全了，也记不得是哪一节，随手翻翻才能想起来。”说着杜举人就把书在桌上摊开。

这是一本《左传》，杜举人把它翻到某一页，是文公元年，楚成王妹江芈骂楚穆王，里面就写着：

“呼，役夫！宜君王之欲杀汝而立职也。”

下面有杜预做注：“役夫，贱者称。”

“楚穆王，应当贱者称吗？至少在我理解，是不应该的。他怎么也是王。”杜举人说着，就靠在椅背上，不再说下去了。

不过很明显，胡宗宪在思考，而且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老杜你这样有意思吗？你是专门去找书出来掉书袋啊！”

“我这不是为了让你明白么？”杜漱石一脸的无辜。

胡宗宪冷哼了一声：＂一句话，四个字，‘有人说谎’，就足够说明问题，你却要跑去拿本书，还因为腿脚不便要人扶你，然后出来指一节古文来掉书袋。您啊，可真不容易了！＂

杜漱石不以为让侍妾下去烧水泡茶：“我是欠你的还是怎么了？先安排霍家姑娘过来养伤，你就没考虑打伤她的人，过来把我连带也杀了？然后你自己乐意去鼓捣案子，破不了案，我帮你出主意，你倒还嫌弃我掉书袋？”

看着杜举人一脸的不快，胡宗宪嘻笑着打了个揖：“行、行！全是我不对，这行了吧？你再说下去，我只能坐直了跟你聊学问文章了。”

“哼，不跟你一般见识。”杜举人冷哼了一声，倒是就借机下了台，没有在这事上继续发挥。

胡宗宪也静了下来，品味杜漱石给他的提示，有人说谎？

“这是很正常的，你胡秀才，之前不是看了卷宗，说当年萧家海商生意做得很大吗？有钱人家，就算后面被合伙排斥，烂船也有三斤钉的。”

杜漱石一边喝着茶，一边对着苦思冥想的胡宗宪说道：“都整个家族面临灭顶之灾了，没两手安排，没一明一暗两条线，象话？安排老仆带着萧铁壁从陆路上去辽东，再安排另一心腹，带另一个子弟，从他们萧氏起家的海路去辽东，这样就算一路被截住了，至少萧家的香火还在。你想想是不是这个理？”

“可这卷宗是没有，你知道吗？我记性还是可以，上面萧家死了什么人，是有记录的。除了萧铁壁之外，其他都能对应上。”胡宗宪也有自己的苦恼。

不过对此，考上过举人的杜漱石，要比胡宗宪通达许多：“尽信书不如无书，这也是考据所注重的，孤证不论。你除了卷宗，可有查过别的？问过经历过当年事迹，还活着的老人？那你如何知道，卷宗没有漏记一笔？”

一时之间，胡宗宪只觉很多问题，豁然开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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