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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稹一点拨,司徒骏他们也不是笨蛋,立刻明白过来,这是崔氏为了让买地的人避而不选他们的田地,毕竟本就贫苦的百姓不可能会买豆禾还小,并且可能颗粒无收的田地。
司徒骏越发觉得自己太天真,完全不懂人心险恶,发现崔氏干了这样损人不利己的事,真是比让他们吞苍蝇还难受。
“张咏,你怎么看?”裴稹突然出声,问手下一个出身贫寒,在跟他出来做监察御史之前,还挽着裤脚在田地里挥洒汗水的人,此人名叫张咏,永正六年举孝廉,此后一直官途不顺,在替补官位上打转,从来没正经做过事。他沉默寡言,就算在这支监察御史的队伍中,也是最不起眼的一个。
“属下认为,很可能远不止如此。这里乃是崔氏坞堡入口,便有人光明正大地换种豆禾,想必其他地方,肯定已经布满荆棘和乱石,不适合耕作了。他们这样做,只有两个原因:一,钻圣旨的空子,尽量避免土地被人买去;二,他们忌惮裴大人,两次刺杀失败,不敢再肆意妄为。”
裴稹掏出帕子,擦了擦额头的汗,如冠玉一般的脸更显得剔透洁白。他没说“对”,也没说“不对”,不怎么熟悉裴稹的众人都有些忐忑不安。
“司徒骏,你怎么看?”
“属下认为,既然崔氏如此嚣张,我们就算是进去了坞堡,恐怕也查不出什么东西,反而会被他们戏弄。”
裴稹挑了挑眉,饶有兴趣地问:“所以你有何高见?”
司徒骏躬着身子行礼,十分自信地说:“打道回府,布衣查访。”
谁料一个响栗落在后脑勺上,打得他有些发懵,茫然无措地看着打了人还若无其事的裴稹。
“你能想到,他们那群老狐狸,能想不到吗?再说了,御史风闻奏事,就算是没有证据,也能捏造出来,大家心知肚明的事,何必拉拉扯扯,跟他啰嗦?”
裴稹说完,便走到崔氏坞堡门口,问门人要了一枝笔,挥笔在门口雪白的墙壁上写下:“凡购崔氏田地者,分文不取。——御史中丞裴稹留笔”甚至还在后面盖上了他的官印。
他的笔还没撂下,崔氏坞堡的大门便訇然中开,一队侍者迎出来,七手八脚地将晒得头脑发晕、迷迷糊糊的众人推进门,两个下人提着刷墙的白石灰,动作麻利地将他的字和印章盖上了。
所有人目瞪口呆,没想到崔氏的胆子这么大,当面胁迫御史,还无视了裴稹的宣告。
真被司徒骏言中,裴稹却丝毫没有担心的意思,带着他们就往崔氏坞堡深处行去。
崔氏表面上的族长是崔邺,但崔邺远在京都为官,族中事务也需要人打理,所以在清河掌事的是崔邺堂叔——崔温。崔温此人,在外的名声非常不错,将崔氏打理得井井有条,蒸蒸日上,但他私底下却是个尖酸刻薄、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待人态度十分傲慢,从未将出身不明的裴稹看在眼里过。
裴稹他们在侍者的指引下,来到了崔家的会客花厅,还未坐下,饮一口解渴去暑的蜜水,崔温便昂首阔步,从后面走了出来。
崔温一双鹰眼锐利得很,扫过不经世事的司徒骏等人,连他们都不得不心虚得腿脚颤抖,眼神飘忽,不敢吱声。
“裴大人,我崔氏好像与你并无过节,何必赶尽杀绝,弄得大家都不好下台?”
裴稹傲然而立,丝毫不曾惧怕崔温的咄咄逼人。
“你不好下台,我可从未站上台子。监察清河卖地一事,乃是陛下金口玉言,圣旨上白纸黑字写着的,我裴稹不过奉命行事,从未想过与你们崔家交恶,奈何有些人按捺不住,屡屡暗中动手,还未到清河,我就折了一名手下,崔温,你待如何偿命?”
崔温冷笑几声,指着裴稹道:“你裴稹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佞幸之辈,我崔家世代公卿,煌煌赫赫,我侄儿更是执掌京兆戍卫营的统领,深受陛下宠信,你这个黄口小儿,竟在我面前大放厥词?卖地赈灾,本就前所未闻,更何况,朝廷要收地,何必盯着崔氏,我们的田地也不多,更经受洪灾,收成欠佳,崔氏的佃农都指望着剩下的田地过活,你强行征地,不是在戕害人命吗?”
“崔温,你要不要看看清河郡的鱼麟册,看看崔氏占有多少田地?”裴稹毫不畏惧,提高声调,“七成!你们崔氏在清河郡收走了七成田地,将数万良民变作奴隶,谎称佃农,以掩盖你们用不当手段逼迫百姓,强行收地的恶行!”
“裴稹,你信口开河,可要拿出证据来!否则,我崔氏要你好看!”
“崔温,你来看看,这是何物?”裴稹从怀中取出一块玉玦,暗红而陈旧的丝绦悬着翠绿剔透的玉石,仔细看去,玉玦上雕刻着泛舟游春之景,远处山峦之上还有黑红色的斑点。
崔温见此玉玦,猛然想起什么,踉跄着退后两步,神色惊恐,用手指着裴稹,却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为入仕名额而残害同门师兄,崔温,你夜可能寐,问心可有愧意?”
“还有,崔邺手下数十条少女冤魂,她们的哀泣声,是否日夜可闻?”
“崔氏子弟仗势欺人,奸.淫掳掠、杀人放火无恶不作,数千条人命,你们这血染的高门,是否想过有一天,怨魂齐聚,前来索命?”
司徒骏等人听裴稹爆出如此惊天秘密,都吓得两腿发软,险些叫出声来。年长一些的便在想:如此当面揭开崔温恶行,想必他们今天,再难活着走出去了。裴大人平日里看着还算稳重,在朝堂上也是动手不动口,从不废话,怎么到了清河,竟如此冒进?
年轻气盛如司徒骏一类的,便觉得裴稹的形象立时高大威猛了起来,能在崔温面前直言不讳,指证其罪,多少名臣宿儒都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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