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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明宗即位后,饬造乘舆服御,及近侍诸服用,准备启行。且命中书左丞跃里帖木儿,筹办沿途供张事宜。随行人员,俱忙个不了。未曾讲求初政,但从外观上着想,即令为君得久,亦未必德孚民望。适燕帖木儿奉宝来辕,率随员进谒明宗。明宗嘉奖有差,并封燕帖木儿为太师,仍命为中书右丞相,其余官爵,概从旧例。且面谕道:“凡京师百官,既经朕弟录用,并今仍旧,卿等可将朕意转告。”燕帖木儿道:“陛下君临万方,人民属望,惟国家大事,繁诸中书省枢密院御史台三堦,应请陛下知人善任,方免丛脞。”
明宗称善,乃用哈八儿秃为中书平章政事,伯帖木儿知枢密院事,孛罗为御史大夫。这三人统是武宗旧臣,明宗以为不弃旧劳,所以擢居要职。既而宴诸王大臣于行殿。特命台臣道:“太祖有训:美色名马,人人皆悦,然方寸一有系累,即要坏名败德。卿等职居风纪,曾亦关心及此否?恐非燕帖木儿所乐闻。世祖初立御史台时,首命塔察儿、奔帖杰儿两人,协司政务,纲纪肇修。大凡天下国家,譬诸一人的身子,中书乃是右手,枢密乃是左手,左右手有疾,须用良医调治;省院阙失,全仗御史台调治。自此以后,所有诸王百官,违法越礼,一听举劾,风纪从重,贪墨知惧,犹之斧斤善运,入木乃深;就使朕有缺失,卿等亦当奏闻,朕不汝责,毋得面从!”台臣等统齐声遵谕。
越日,又命孛罗传谕燕帖木儿等道:“世祖皇帝,立中书省、枢密院、御史台,及百司庶府,共治天下,大小职掌,已有定制。世祖又命廷臣集议律令章程,垂法久远。成宗以来,列圣相承,罔不恪遵成宪。朕今承太祖、世祖的统绪,凡省院台百司庶政,询谋佥同,悉宜告朕;至若军务机密,枢密院应即上闻;其他事务,有所建白,必先呈中书省台,以下百司及近臣等,毋得隔越陈请,宜宣谕诸司,咸俾闻知。倘违朕意,必罚无赦!”注重中书省台,其如权臣雍蔽何?又越数日,遣武宁王彻彻秃及哈八儿秃至京,立怀王为皇太子。仍蹈武宗当日之弊。并命求故太子宝,缴给怀王。嗣闻故太子宝已失所在,乃申命重铸,姑不必细表。
且说彻彻秃等既到京师,传达行在诏命,怀王敬谨受诏。一面驰使行在,请明宗启跸。一面亲自出京,就中道恭迎。会陕西大旱,人自相食,太子詹事铁木儿补化等,请避职禳灾。太子亲谕道:“皇帝远居沙漠,未能即至京师,所以暂摄大位。今亢阳为灾,皆予阙失所致,汝等应勉尽乃职,祗修实政,蔗可上达天变,辞职何为?”乃起前参议中书省事张养浩,为陕西行台御史中丞,命往赈饥。先是养浩辞官家居,七征不起,至是闻命,登车即行,见道旁饿夫,辄施以米,沟前饿殍,辄掩以土,迨经华山,祷西祠,泣拜不能起。忽觉黑云四布,天气阴翳,点滴淅沥诸甘霖,一降三日。及到官,复虔祷社坛,又复大雨如注。水盈三尺,始见天霁,陕西自泰定二年,至天历二年,其间更历五六载,只见日光,不闻雨声,累得四野槁裂,百草无生。这时遇了这位张中丞,泣祷天神,诚通冥漠,居然暗遣了风师雨伯,来救陕民。那时原隰润膏,禾黍怒发,一片赤地,又变青畴。看官!你想这陕西百姓,还有不感泣涕零,五体投地么?其时斗米值十三缗,百姓持钞出籴,钞色晦黑,即不得用,诣库掉换,刁吏党蔽,易十与五,且累日不能得,人民大困。养浩沿察民艰,立检库中旧钞,凡字迹尚清,可以辨认的钞数,得一千零八十五万五千余缗,用另印加钤,颁给市中,以便通用。又刻十贯五贯的钱券,给散贫乏,命米商视印记出籴,诣库验数,易作现银。于是吏弊不敢行。又率富民出粟,请朝廷颁行纳粟补官的新令,作为奖励。因此富民亦慨然发仓,救济穷民。养浩又查得穷民乏食,至有杀子啖母的奇情,为之大恸不已。遂出私钱给济,且命出儿肉遍示属官,责他不能赈贷。到官四月,未尝家居,止宿公署,夜则祷天,昼则出赈,几乎日无暇晷,每念及民生痛苦,即抚膺悲悼,因得疾不起,卒年六十,陕民如丧考妣,远近衔哀,后追封滨国公,谥文忠。养浩为一代忠臣,所以始终全录。
话分两头,单说皇太子遣使施赈后,复将铁木儿补化辞职等情,报明行在。明宗谕阔儿吉思等道:“修德应天,乃君臣当尽的职务,铁本儿补化等所言,甚合朕意。皇太子来会,当与共议,如有泽民利物的事件,当—一推行,卿等可以朕意谕臣群,务期上下交儆,仰格天心。”
于是监察御史把的于思,奏言自去秋命将出师,戡定祸乱,凡供给军需,赏赍将士,所费不可胜计。若以岁入经费相较,所出已过数倍。况今诸王朝会,旧制一切供亿,俱尚未给,乃陕西等处,饥馑存臻,饿殍枕籍,加以冬春交际,雨雪愆期,麦苗枯死,秋田未种,民庶皇皇。臣窃以为此时此景,正应勉力撙节,不宜妄费。如果有功必赏,亦须视官级崇卑,酌量轻重,不惟省费,亦可示劝。其近侍诸臣,奏请恩赐,当悉饬停罢,藉纾民力云云。明宗览奏,为之动容,乃诏今上下节用,并启跸入京。所过地方,一切供张,俱宜从俭等语。有司虽都奉敕,究竟不敢过省,沿途供应,彼此争华。明宗虽明,仍是莫明其妙,无非以为例所当然,得过且过罢了。
这边按站登途,已到王忽察都地方,那边皇太子亦率着群臣,到了行辕。两下相见,握手言欢,名分上原隔君臣,情谊上终系骨肉。恐怀王不作是想。明宗格外欢慰,遂大开筵宴,畅谈了好多时,兴阑席散,大家归寝。只燕帖木儿来见太子,又密谈了半夜。到底为着何事。太子尚踌躇未决,一连三日,方才决议。天历二年八月六日,天已迟明,明宗尚高卧未起。皇后八不沙只道明宗连日劳顿,不敢惊动,待到巳牌,尚不闻有觉悟声,才有些惊讶起来。近床揭帐,不瞧犹可;仔细一瞧,顿吓得面无人色。原来此时的明宗,已七窍流血,四肢青黑,硬挺挺的奄卧床中。八不沙皇后,究系女流,被这一吓,连话语都说不出来。幸有侍女在旁,急报知近臣,令传太子入寝。
太子正与燕帖木儿同坐一室,静待消息。得了此信,即偕趋入,见了明宗的死状,太子情不能忍,恰也恸哭起来。良心原是未泯。燕帖木儿恰从容说着道:“皇帝已崩,不能复生,太子关系大统,千万不可张皇,现在回京要紧,倘一有不测,岂非贻误国家么?”说着,已向御榻间探望,见御宝尚在枕旁,便伸手取来,奉与太子道:“这是故帝留着,传与太子,太子不妨速受。况皇后亲在此间,论起理来,亦应命交太子,责无旁诿,何庸推辞!”无非为了此着。此时的八不沙皇后,只知恸哭,管甚么御宝不御宝。就是燕贴木儿一派言语,亦未曾闻着。太子瞧这情形,料知皇后无能,遂老老实实的将御宝受了,并止住了哭,想去劝慰皇后。经燕帖木儿以目示止,遂也不暇他顾,径出行宫。燕帖木儿当即随出,扶太子上马,疾驰而去。途次传俞伯颜为中书左丞相,并封太保,钦察台、阿儿思兰海牙、越世延,并为中书平章政事;朵儿只为中书右丞,前中书参议阿荣,太子詹事赵世安,并为中书参知政事;前右丞相塔失铁木儿,知枢密院事铁木儿补化及上都留守脱铁木儿,并为御史大夫。御玺到手,即易大臣,可谓如见肺肝。于是明宗所用的一班旧臣,又复束诸高阁,归去来兮。
及太子既到上都,监察御史徐奭,遂上书劝进,略言天下不可一日无君,神器不可一夕虚悬,先皇帝奄弃臣庶,已焉数日,伏望皇上早正宸极,上奠宗社,下安兆民,俾中外有所依归等语。蓄志久矣!何庸尔请。乃复择吉登位,亲御大安阁,受诸王百官朝贺。免不得又有一道诏敕。其文云:
朕惟昔上天启我太祖皇帝,肇造帝业,列圣相承。世祖皇帝,即大一统,即建储贰,而我裕皇天不假年!成宗入继,才十余载,我皇考武宗,归膺大宝,克享天心,志存不私,以仁庙居东宫,遂嗣宸极。甫及英皇,降割我家。晋邸违盟拘逆,据有神器,天示谴告,竟陨厥身。于是宗戚旧臣,协谋以举义,正名以讨罪,揆诸统绪,属在藐躬。朕兴念大兄播迁朔漠,以贤以长,历数宜归,力拒群言至于再四。乃曰:艰难之际,天位久虚,则众志勿固,恐隳大业。朕虽从请而临御,实秉初志之不移,是以固让之诏始颁,奉迎之使已遣。寻命阿怀忒纳失里、燕帖木儿,奉皇帝宝玺,远迓于途。受宝即位之日,即遣使授朕皇太子宝。朕幸释重负,实获素心,乃率臣民北迎大驾。而先皇帝跋涉山川,蒙犯霜露,道里辽远,自春徂秋,怀险阻于历年,望都邑而增慨。徒御勿慎,屡爽节宣。信使往来,相望于道路。彼此思见,交切于怀。八月一日,大驾次王忽察都,朕欣瞻对之有期,独兼程而先进。相见之顷,悲喜交集,何数日之间,而宫车勿驾,国家多难,遽至于期,念之痛心,以夜继旦!欺人乎!欺己乎!诸王大臣以为祖宗基业之隆,先帝付托之重,天命所在,诚不可违,请即正位以安九有。朕以先皇帝奄弃方新,摧怛何忍,衔哀辞对,固请弥坚。执谊伏阙者三日,皆宗社大计,乃以八月十五日,即皇帝位于上都。可大赦天下,自天历二年八月十五日昧爽以前,罪无轻重,咸赦除之。于戏!戡定之余,莫急乎与民休息;丕变之道,莫大乎使民知义,亦惟尔中外大小之臣,各究乃心,以称朕意!
即位诏下,又命中书省臣等,议定先帝庙号,叫作明宗。可怜明宗称帝,只七阅月,连改元的诏旨,都未及下,竟尔被人暗算,中毒身亡!年仅三十,空留了一个明字,作为尊号!其实这明字尚未切贴;若果甚明,何致为图帖睦尔及燕帖木儿两人一同谋毙呢?坐实两人谋毙,书法无隐。
话休叙烦,且说图帖睦尔既已正位,此次情形,与前次不同。前次犹称暂摄,此次正名定分,实行帝制,因他后来庙号,叫作文宗,小子不好仍称怀王,只得沿号文宗。划清眉目。文宗首命阿荣、赵世安两人,督建龙翔集庆寺于建康,又派台臣前往监工,南台御史恰联衔奏阻,说得剀切详明,不由文宗不从,其词道:
陛下龙潜建业,居民困于供给,幸而获睹今日,莫不瞭望非常之恩。今夺民时,毁民居,以创佛寺,台臣表正百官,委以监造,岂其礼哉?昔汉高祖复丰、沛两县,光武帝免南阳税三年,今不务此,而隆重佛教,何以慰斯民之望?且佛教慈悲方便,今尊佛氏而害生民,无乃违其教乎!臣等心以危,故不避斧钺,惶恐上陈!
寻得诏旨,罢免台臣监役,台臣方免得往返,也算文宗肯纳嘉言了。但文宗的心中,总想皈依佛教,忏除一切罪厄。推刃同胞,宜乎自忏。所以余政未修,先已建寺。并因帝师圆寂,改立西僧辇真乞剌思为帝师。新帝师自西域到来,文宗命朝臣出迎,凡位列一品以下,俱应此役。帝师却大模大样,乘车入都。既登殿,文字亦恭立门内,亲揖帝师,帝师傲睨自若,不过略略合掌,便算答礼。及入座,由文宗饬谕,命大臣俯伏进觞,帝师又傲然不为动。恼动了国子祭酒富珠哩翀,大踏步走至帝师座前,满满的斟了一觥,递与帝师道:“帝师祖奉释迦,是天下僧人的宗师;我祖奉孔子,是天下儒人的宗师,彼此各有所宗,各不为礼,想帝师亦应原谅!”帝师闻言,无从驳辩,却一笑起身,受觞卒饮,大众为之栗然。富珠哩翀恰徐徐的退入班中去了。难倒帝师。
文宗也不加斥责,尽欢而罢。嗣以燕帖木儿,功勋无比,追封三代,以他曾祖父班都察为溧阳王,曾祖妣王龙撤为溧阳王夫人,祖父土土哈为升王,祖妣太塔你为升王夫人;父床兀儿为扬王,母也先帖你及继母公主察吉儿并为扬王夫人。又命礼部尚书马祖常,铺张燕帖木儿功绩,制文立石,矗峙北郊。嗣复因种种赏赐,未足报功,特命专任宰辅,改伯颜知枢密院事,罢设左丞相,并颁诏以示宠眷道:
燕帖木儿勋劳惟旧,忠勇多谋,奋大义以成功,致治平于期月,宜专独运以重秉钧,授以开府议同三司上柱国太师太平王答剌罕中书右丞相,录军国重事,监修国史,提调燕王宫相府事,大都督领龙翌亲军都指挥使司事。凡号令、刑名、选法、钱粮、造作,一切中书政务,悉听总裁。诸王、公主、驸马近侍人员,大小诸衙门官员人等,敢有隔越奏闻,以违制论,特诏。
自是燕帖木儿权势日隆,凡所欲为无不如意,因此宫廷内外,只知有太平王,不知有文宗。正是:
拥戴功高无与匹,威权日甚易生骄。
欲知文宗此后行政,且从下回交代。
明宗即位和宁,观其所颁诏令,无非普通行政,并不闻有暴虐之行,致干民怨,而王忽察都之信宿,即致暴崩。值春秋鼎盛之时,遇此极大变故,而皇太子不加追究,右丞相亦未发言,且取得御宝,即上马南驰,此非大子、右相之暗中加毒,能如是之默尔而息乎?太子未曾登极,即易旧臣,机一至而即发,情欲盖而弥张。至于内省多疚,欲假佛事以忏过,佛果有灵,岂为乱贼呵护乎?获罪于天,祷亦何益,多见其不知量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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