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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以为安安稳稳地收完这几十亩的麦子,众人便可以回府城,谁知,一连割了五日后,便有学生打起了退堂鼓,无他,在这儿吃不好睡不好,每日还要起早贪黑地劳作,对他们这些自小没吃过苦头的人来说,的确有些强人所难。
夫子并不阻拦,只说让他帮着同庐舍另二人收完当日的那几亩麦子,便会安排佃农找好牛车,第二日就送他回府城。
夜里歇下,宋沅礼难得没有沾枕就睡,他睁着乌黑的眼眸,直愣愣地瞧着头顶上的木头房梁,“见君,你睡了吗?”。
谢见君心里挂念着云胡和满崽,睡不安稳,听着动静,立时睁开眼眸,“还没呢,怎么了?”。
“你别是也想跟赵瑾一样了临阵脱逃吧,宋沅礼,你可别让我瞧不起你…”,季宴礼不知在琢磨什么,难得也没有睡着。
“怎么会?我是这种人?”,被小瞧的宋沅礼登时就坐起身来,替自己辩解道,“我就是觉得,咱们都收了这么多天麦子了,怎么不能再坚持坚持?赵瑾这般不管不顾地走了,有点…有点…”,他犹豫片刻,到底没说出那个词来。
“你管这么多作甚?夫子都没说什么呢,平白在这儿给自己徒增烦恼…”,季宴礼翻了个身揶揄道,他一直瞧不上赵瑾那懒懒散散的懈怠劲儿,故而说话也不怎的好听。
宋沅礼抿抿嘴不说话了,屋里重新陷入了安静。
片刻,谢见君缓缓开口,“夫子带咱们下地农桑,本就是想让咱们切身体会百姓劳作的辛苦,不至于在乡试中空口白话,不善实事,如今赵瑾自觉已经领会夫子之深意,他要走,便是谁都拦不住,左右随他去吧,你若是也觉得辛苦,也可跟夫子说…”。
“我可不是那种有头无尾之人!要是这般灰溜溜回去,青哥儿肯定会骂我的!”宋沅礼信誓旦旦地笃定道,他虽盼着回府城,但不过是想青哥儿而已,绝不是畏惧农桑辛苦。
忽而一道雷声穿透长空,谢见君骤然坐起身来,“不好!要下雨!”。
院子里和屋顶上都晾着麦粒,这要是被雨冲走了,他们五日来的成果,可就都白费了。
三人慌忙下炕,等不及穿蓑衣,直直地跑出门外。
此时已是夜半时分,另两个屋舍静悄悄的,怕是人已经都睡熟了。宋沅礼提上布鞋,“咣咣咣”砸开庐舍的屋门,“要下雨了,快起来收麦子!”。
一阵手忙脚乱的叮咣声,几人衣衫不整地从屋里出来,或拿麻袋或拿木锹,直奔晾晒麦粒的地方,手脚麻利地铲了麦粒往麻袋里塞。
这雨来得着急,一盏茶的功夫,哗然泼了下来,瞬时将人都浇湿了。
“来不及了,赶紧用苫布盖!”,眼见着雨越下越急,还有大片的麦粒没有收起来,谢见君从柴房里翻出苫布,让宋沅礼去找几块结实石头,自己则同季宴礼用苫布拢住屋顶上的麦粒,见旁个学生还在着急忙慌地装麻袋,他忙扬声吆喝道,“别装了!快找苫布,先盖住再说!”。
纵然反应如此迅速,仍有收不及的麦子被湍急的大雨冲进了水沟里。
巨大的失落蔓延上所有人的心头。
抢收完麦粒,众人得以喘口气,身上的外衫早已被雨水浸透,湿漉漉地贴在身上。
谢见君烧开一锅水,借由屋舍里的木桶,三人痛痛快快地冲洗了下身子。
好心的佃农送来驱寒的姜汤,宋沅礼捧着热腾腾的汤碗,一面干呕,一面捏着鼻子往下灌。
“倒也不用这么勉强……”,谢见君瞧他这副模样,只觉得自个儿的喉咙都噎得难受。
“青哥儿说了,让我在这儿照顾好自己,我总不好受了风寒被灰溜溜地送回家吧?”,宋沅礼苦着脸喝完一碗后,担心效果甚微,又要了一碗姜汤。
“赵瑾还在外面坐着呢……”,季宴礼从屋外进来,将油纸伞立在门坎儿处。
“快些来喝碗姜汤暖暖……”,谢见君盛了碗还热乎着的姜汤递给他,转而拾起地上的油纸伞,“我去瞧瞧他……”。
他走出屋门,屋外的雨淅淅沥沥的,打落在屋檐下发出闷闷的“叮咚”声。
赵瑾不着蓑衣,也不擎伞,自打盖完苫布,他就蹲坐在水沟旁怔怔出神,一语不发,已有好些个同窗学生上前劝过,但一直未曾挪动半步。
“回去吧……”,谢见君手执油纸伞站在他身侧,好心相劝,“你明日便要回府城,莫染了寒气。”。
赵瑾闷闷地看着水沟里零星几粒麦粒,良久,从齿缝间几处几个字,“这麦粒淋了雨会怎么样?”。
“若是天晴,暴晒个两三日无碍……”,谢见君望着柴房里立着的一兜兜麻袋,缓缓道。
“这些呢……这些被冲走的如何?”,赵瑾问完,只觉得自己好似说了什么笑话。他自嘲地笑了笑,眼见着辛辛苦苦割来的麦子打了水漂,这心里头说不出的沉重。
谢见君将油纸伞举到他头顶上,遮住了洋洋洒洒的雨点。
“寻常瞧着天不好时,农户都会早早地将晾晒的麦粒收起来,只是今日这雨来得着急,才让咱们这般措手不及……”,他顿了顿,继而说道,“这农桑便是看天吃饭,天好,大伙儿都欢欣鼓舞,若是赶上暴雨连绵亦或是干旱年节,这地里颗粒无收,就会闹起灾荒……”。
“夫子带咱们下地干农活,并非是捉弄人,只是想让咱们切身体会农桑的辛苦,单单只是收了四五日的麦子,你便心生退却,但你瞧瞧这数千亩的麦田,这是农户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劳作下的成果,他们中的多数人不识几个大字,一辈子没有走出这平桥村,种地是他们唯一能够活下去的生计,很多人都没有选择,也没有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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