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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是这样,我看过树杰写过的一篇东西,类似散文之类的,所以……猜想他文章里写过的那顶帽子说的应该就是这顶。”我信口胡诌,紧张得手心都在冒汗。
“真的?”祁树礼狐疑地看着我。
“当然是真的,难道你还以为我是小静不成?”我瞪他一眼。
“对,你怎么可能是小静呢?”他总算放弃了继续追问的念头,目光投向山谷远处的树林,“丢失了的东西永远也找不回来了,小静就像那顶帽子,再也找不回来了,我甚至还怀疑过,她是否还在这个世上……”
“别胡说,当然在这个世上,”我毅然打断他,“她肯定是待在某个你看不到的地方,过着你想象不到的生活吧。”
祁树礼点点头,“希望她能过得好,那是个苦命的孩子,上天应该不会对她太苛刻。”他仰望苍穹,眼神深邃,我忽然很喜欢他的这种表情,那么哀伤,却又泛着人性的光芒,他是有感情的,对自己的亲人如此念念不忘,他的冷酷并非与生俱来。
离开山谷回到那间老屋时,太阳已经西下了,院里的两株老桂花树在夕阳下异样的宁静安详。我盯着那两株桂花树心里翻江倒海,安妮也说过她儿时住过的房子前有两株桂花树,现在我可以完全肯定了,那个从小被人送来送去的可怜小女孩,那个漂泊四方游戏人生的美丽女孩,那个名字叫作安妮长得像天使的女孩,她就是小静啊!
回到家,我觉得很累,连日来的吃喝玩乐让我的胃极为不适。我不想再待在家了,就跟父母说想回星城。父母还想留我多住几天,我就借口说电台那边在催必须赶回去。祁树礼在一旁听见也没表示什么,但是第二天一大早他就西装革履地来到我家,郑重其事地跟我的父母说:“伯父伯母,我今天来没别的事,明天我就和考儿回去了,走之前有件事情想征求二老的意见。”
“什么事啊?”父亲笑着问。
“我想跟考儿结婚,我向二老提亲……”
我一个人回了星城。祁树礼比我先走,被我骂走的。他跟我父母提亲,我当即就翻了脸,祁树礼颜面尽失,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去,临出门时他狠狠地盯了我一眼,一句话也没多说,那一眼却盯得我心里直发毛。现在想想,我有点后悔泼他的面子,再怎么样他也是有身份的人,就算不答应也不应该在父母面前让他下不了台,我隐隐觉得,这回祁树礼不会轻饶我。
我忐忑不安地回到雅兰居,隔壁的近水楼台房门紧闭,不见有什么动静,当即就放心了许多,心想他还能把我吃了不成。晚上我接到高澎的电话,说他的摄影展马上要开幕了,邀请我当嘉宾,我欣然应允。两个礼拜后,展览如期举行,很不凑巧,那天我刚好有档节目走不开,因此未能出席开幕典礼,但我之前已经从高澎那里拿了好多门票送给同事,希望他们都去捧场。
高澎也在给周围的人送门票,连祁树礼都送了,我说送给他干什么,高澎说邻居嘛,当然得送。他还说,开幕的那天他不去,我问他是他举行的摄影展,他不去怎么行,他说他没勇气,但他已委托了几个要好的哥们儿到时候帮着应酬。他这个人就是这样,根深蒂固的自卑,一点也不像外表看上去的那样洒脱,越到后头越胆怯,最后连展厅的布置也是那帮哥们儿帮着弄的。
开幕那天一切都很正常,我在台里忙到很晚才下班,跟高澎联系,想问他摄影展的情况,可是电话打不通,他肯定是怕摄影展不成功,躲在哪个无人的角落里抽闷烟去了。而事实是,摄影展空前成功,很轰动,轰动的不是展览本身,而是展出的一幅作品,是幅人体肖像,尽管只露出了背部,但却全城皆惊,因为那幅人体肖像是本省的一个名人,某电台的知名主持人。
第二天,报纸、网络铺天盖地,全在头版头条报道了此次惊世骇俗的裸露事件,我是第二天上班的时候才知道的,所有的同事全都用异样的眼光打量着我,等我明白过来的时候,什么都晚了,我疯了似的给高澎打电话,高澎比我疯得更彻底,他说展厅的布置是交给他哥们儿办的,那件作品他本是拿出来单独放着的,结果在搬运作品到展厅的时候,被误搬了过去……
我劈头盖脸一顿痛骂:“你神经病啊,这么隐私的东西你居然拿去展览,当时不是说好了我要留着老了看吗,谁叫你拿出去的啊?”
“对不起……”高澎除了“对不起”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其实那件作品以艺术的角度看根本算不上裸露,当时拍这张照片时,我背对着照相机,只露了个侧脸,手很自然地放在胸口,而且是半身像,照片冲印出来后我去看了一次,很唯美,并不会觉得有多色情。但毕竟我的身份特殊,好歹算半个公众人物,事情一出,我就很清楚地知道,我的人生将从此改写。果然,当天我就被电台停职,勒令回家写检讨。台长老崔在会上铁青着脸,这一次他没有保我,也保不了,因为我“败坏”了电台的名声。
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弄成这样,虽然以前也经常“出名”,但从未像现在这样出得这么彻底、这么狼狈,我这个人就是这样,做什么事都不考虑后果,凡事只凭一时兴起,头脑一发热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为此吃亏上当了不知多少回还是不知悔改。我的本意是想趁着年轻拍一张这样的照片留着作纪念,等将来老了看,一定会很有意义。我从小就是个感性的人,把什么都想得很美好,却不知道在世俗的世界里,并不是所有的人思想都那么单纯,这张照片如果是个普通的模特来拍,放在展厅里也就是赢得几句赞美而已,绝不会像现在这样引来排山倒海般的非议。
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而更让我没想到的是,来电台接我回家的人竟是祁树礼,毫无疑问,他也知道了这件事情,摄影展的当天他并没去,据说是把票给了手下的人,就算手下的人没告诉他,报纸、网络肯定也会告诉他的。
坐在祁树礼的豪华大奔里,我一语不发,他也是。但他的样子很骇人,绷着脸,眼睛也没看我,额上青筋在很克制地轻跳。到了雅兰居,他就没理由克制了,冲着我大吼大叫,凶神恶煞的样子恨不得把我撕碎,我以为他起码会扇我两巴掌,但他终究还是下不了手。
晚上下起了大雨,祁树礼颓然跌坐在沙发上一根接一根地猛抽烟,脸色阴郁。小四放了水,我上楼去洗澡,洗完澡后进卧室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当自己已经死去。祁树礼进来,他已恢复平静,但神色疲惫,坐在床对面的沙发上看着我,眼睛里是冷冷的痛楚和失落。
“告诉我,怎样才能让你活得开心?如果堕落能让你开心,我可以跟你一起堕落,我带你去美国,那里是堕落者的天堂,你想怎么堕落都可以,可为什么,为什么要选择跟高澎这种人渣鬼混?你就是这么糟蹋自己的吗?”
我瞪着天花板,泪水无声地淌在了枕边。
祁树礼说到这里站起身,走到我床边,满眼泪光,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如果没有人爱你,我可以给你爱,我的爱只对你敞开,你为什么宁可拒绝我的爱而要吊死在一棵树上呢?他就那么值得你付出吗?甚至可以让你为他堕落为他作践自己吗?”
“他”指的是耿墨池。
我疲惫至极,闭上眼睛不想再听。祁树礼又说了些什么,我已没有印象,只知道他最后离开的时候俯下身子在我的额头上轻吻了一下,说:“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这么对你,我是真的很爱你。”
然后他摸摸我的脸,依依不舍地离开了我的房间,出门的时候我好像还听见他说了句,“我绝不放过那浑蛋,你等着看好了!”
我忽然很担心高澎,这事闹开后他就销声匿迹了好几天,不用说,他在为这事深深地自责。我真怕他出什么事,因为我知道,他比我还脆弱,在他洒脱不羁甚至是玩世不恭的外表下,隐藏的是一颗极敏感脆弱的心,他能走出这件事情的阴影吗?
我打他手机,停机,又打他工作室和公寓的电话,也无人接听,我开始慌张起来。正想去找他,他却来找我了,没有进雅兰居,而是给我打了个电话把我叫下了楼。
当时正是晚上,他穿了件黑色皮夹克,抄着手在湖边的梧桐树下等我。风很大,他的头发被吹得很乱,昏暗的灯光下,我感觉他明显地消瘦了,神情疲惫而沧桑。我问他怎么不进屋,他说不了,只有几句话跟我说。
“你想说什么?”我怜惜地看着他。
“对不起,考儿,是我害了你,真的很对不起,我知道现在说这些都晚了,可我……”他猛吸一口烟,低头看着满地的落叶,始终不敢看我。
“我说过责怪你的话吗?我是成年人,有能力对自己的行为负责。”
“但是,你丢了工作……”
“那有什么关系,工作丢了可以再找嘛。”我笑着看他,用尽可能轻松的语气跟他说话,“我真的没什么事,我现在挺好的,倒是你,别为我担心了,你又不是故意的,你还是应该振作起来,你答应过我的,要跟我一起努力,我们要好好地活着。”
高澎吃惊地看着我,不能相信事到如今我还能说出这样的话。
“我们一定要好好地活着,要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活得好,没有人爱我们,我们只能自己爱自己,自己珍惜自己,你懂不懂?”我握住他冰冷的手,竭力想给他安慰和鼓励。
高澎激动不已,猛地把我拽入怀中,“我答应你,我答应你一定好好活着,我们都要好好活着,我答应你,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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