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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着沈传明的面,刘杰、于克岫等人当然不能说他在撒谎。事实上,政府对企业摊派是各地的惯例,金塘也未能免俗。比如市里搞什么庆典,各企业都要有所赞助;遇上大型活动,市里也会从各企业抽调人员去服务,而且肯定是无偿的。这两年,金塘的各家企业经营状况不好,市政府想摊派也找不着“肥羊”,所以摊派之风有所收敛,沈传明能够义正辞严地说金塘不搞摊派,其实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沈市长对我们企业一贯都是非常支持的,摊派这种事情嘛,很少见。当然了,我们作为金塘的企业,碰上有什么事情的时候,也会主动为市里分忧,这绝对不能算是什么摊派。”于克岫咬文嚼字地说道,这话搁在谁的耳朵里,都有那么一点此地无银的意味。
刘杰也说道:“老于说得对,咱们金塘的领导一贯支持企业的工作,尤其是沈市长,一向反对向企业乱摊派。所以秦总的担心,是没有必要的。”
“原来是这样。”秦海听到于克岫和刘杰的话,装出一副恍然的样子,说道:“看来,我对金塘的了解还是很不够,请沈市长批评。我相信沈市长的执政理念,不过,如果有朝一日沈市长高升了,到省里或者中央去任职,换一个其他的领导来,会不会出现变故呢?我们既然要在金塘办企业,肯定是希望做成百年企业的,不知道金塘市能不能给我们一个长久的承诺。”
沈传明脸色有些难看,他看出了秦海不是一个好对付的角色,但偏偏又找不出对方的什么破绽。人家在你这里办企业,希望有一个稳定的环境,这也是人之常情。作为副市长,他必须给对方以一个承诺。如果金塘的状况更好一些,他或许还可以端端架子,与秦海讨价还价一番,但现在金塘的经济状况十分糟糕,几万工人中间有七八成都处于下岗或者下岗的边缘。这就由不得他再行矜持了。
“秦总需要一个什么样的长久承诺呢?”沈传明问道。
秦海道:“这些天,我也了解了一下各家企业的情况,知道目前像红光厂、金南厂这些企业,职工都只能发出50%的工资,退休工人的工资也是长期拖欠,只能发出30%。我们的打算是这样的:
对于退休人员,我们希望能够建立一个基金,用于保障他们的退休金能够足额发放。未来国家建立起全面的养老保险制度之后,这个基金的钱将用于补足他们过去欠交的保险金。从而保证他们能够被纳入国家的统一养老保险体系。”
“你怎么知道国家会建立统一的养老保险体系?”沈传明诧异地问道。有关保险制度的改革,他也有所耳闻,但具体会改成什么样子,他并不十分了解。现在听秦海的意思,好像国家会把企业退休职工的养老纳入一个整体体系,他很奇怪秦海的这种预见是来自于何处。
秦海微微一笑,说道:“我和国家几个部委有一些业务往来,是从他们那里打听到的消息。当然也不确切。”
“原来如此。”沈传明点了点头,不再追问下去了。而是说道:“那好,秦总请继续讲吧。”
秦海接着说道:“因为这些退休人员以往创造的财富都已经上交给了国家,所以他们的退休基金也应当由国家承担。鉴于目前政府没有这样的专项资金来保障他们的退休工资,我们认为应当可以通过出售企业的资产来建立这项基金。简单说吧,我们愿意出资购买这些企业的资产,但其中的一部分资金应当专款专用。留作安置这些企业的退休工人。”
“这……”沈传明愣了。秦海的这个提议,可谓合情合理。企业经营不下去了,依照破产法,可以申请破产,把资产卖给愿意出资的机构。但出售这些资产的钱。不能完全被政府拿走,而是应当拿出来用于安置企业的退休工人。这种做法在后世是很常见的,但在当年就属于一个创举了。
正因为这是创举,沈传明才会感到犹豫。国家的资产被销售出去,最终政府拿不到钱,这种感觉是很失落的。
“秦总,你想兼并我们金塘市的企业,在政策允许的范围内,我们是可以同意这项兼并的。但政府收到你们用于兼并企业的资金之后如何使用,这就不是你们投资商应当考虑的问题了。政府有政府的安排,与你们没有什么关系吧?”沈传明说道。
秦海道:“沈市长这个观点,我不敢苟同。拿金南厂来说,全厂有200退休工人,他们都是为金南厂做出了贡献的。如果我们兼并了金南厂,却不能保证他们的晚年幸福,那么慢说于厂长会觉得对不起这些老工人,就是我们接手金南厂之后,也会遇到工作上的困难,难以安抚职工的担忧。所以,我们如果要接手金南厂,就必须把退休工人的保障问题统筹予以考虑,如果市政府无法解决这个问题,我们是万万不敢接手的。”
沈传明扭头去看曾智强,问道:“曾主任,你觉得秦总的这个要求,是不是合适呢?”
曾智强目光有些闪烁,他不清楚沈传明是否支持秦海的想法,自然也不敢轻易表态。他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对几位厂长说道:“这个问题,是不是你们各位更有发言权?你们对此是什么想法?”
于克岫毫不犹豫地接过话头,说道:“就我个人而言,我赞成秦总提出的办法,也非常感谢秦总能够为我们厂的200名退休工人考虑得如此周全。我于克岫管理无方,导致企业停工停产,工人的工资都不能保证,我请求市领导给我处分。
但我要说一句,金南厂现在的状况,与退休工人是没有关系的,他们已经做出了他们应有的贡献,现在是我们考虑如何保障他们的晚年生活的时候了。过去一年,我一直在为这个问题伤脑筋,今天听秦总这样一说,我茅塞顿开。我请求市政府、沈市长,充分考虑秦总的这个建议。”
秦海的这个建议,分明就是与于克岫、刘杰等人商量出来的,他们只是在这里装腔作势,演戏给沈传明和曾智强等人看而已。听到于克岫表了态,其余几位厂长也纷纷发言,核心内容就是一个:支持秦海的提议。
沈传明也没辙了,当着各位厂长的面,他没法全盘否定大家的意见。他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大家都是这个观点,那我会把大家的意见上报给市委,由市委党委会讨论决定。不过,大家放心,不管最终的结果如何,你们各家企业的退休工人的问题,市里是会充分考虑的,不能让这些老职工晚年没有保障。”
秦海道:“谢谢沈市长。我要特别说明一下,我们所以提出这样的要求,完全是出于接收这些企业的需要,并不是想干涉金塘市的政策。所以,我们希望这笔基金应当专款专用,只能用于发放这几家企业退休工人的工资,而不能吃大锅饭,被平均用于全市所有的企业。这一点,我们需要市里给我们一个承诺。”
沈传明的脸色变得更青了,刚才听秦海建议把出售企业所得的资金用于建立退休工人保障基金,他还有几分心动,觉得这是一个解决全市退休工人工资问题的好办法。但秦海补充的这一句,一下子打碎了他的如意算盘。
出售几家企业,能够得到几百万的资金,这些钱用于保障这几家企业退休人员的工资,可以管上几十年,但如果用于发放全市所有退休人员的工资,那就连半年都支撑不了。对于沈传明来说,他要解决的是全市的问题,至于半年之后怎么办,他可以先不去管。但秦海的想法却是相反,他只在意自己所兼并的这几家企业,全市的事情,与他无关。
道不同,不相与谋,这是沈传明心里涌上来的一个念头。他觉得,自己是不是对秦海过于忍让了,以至于对方如此步步紧逼,丝毫不给他留下什么空间。
想到此,他冷冷地扫了秦海一眼,说道:“秦总真是做大事的人,对于政府的工作也如此了解,给我们提出了这么好的建议。不过,你们做企业的,和我们做政府工作的,考虑问题的角度可能有些不同。红光厂、金南厂,都是全民所有制的企业,它们的资产是属于全民的,不是属于个别企业的。出售国有资产的收入,应当由政府统筹运用,从来不存在什么专款专用的说法,这一点,还请秦总理解。”
“沈市长,你这个说法,我不赞成。”没等秦海说什么,于克岫腾地站了起来,毫不客气地来了这样一句。
“于厂长,你有什么不赞成的?”沈传明把眼睛一瞪,语气中已经带上了几分恼怒。秦海是外来的投资商,他不便于发脾气,于克岫只是他治下的一个厂长,居然也敢这样顶撞他,他岂能不发威。(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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