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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氏拿帕子抹着泪泣道,“不怕嫂嫂怪罪,都是我糊涂,见小皇子入府以来只由嫂嫂一人侍候,我等连觐见一面都不得,心中想着怎么也要尽一点心意,便做了那只香囊,让殊微带给小殿下,若蒙殿下喜爱,妾身也就得了天大的光彩。听说殿下喜欢兔儿,便照兔儿的样子做了,又不知殿下对香气惯是不惯,就想着,想着……不如从宫中讨些殿下平日常用的香。”
姜璟暗自倒抽一口凉气。
郑氏哀怨道,“我原想,讨来香料是为献给殿下,绝无僭越之心,更不敢泄露半分殿下的行踪!”
姜氏心下冷笑,郑氏也是官宦人家女儿,岂能不知这是僭越。
先皇性情疏旷,不拘小节,宫中规制松弛,高门女眷热衷效仿宫中受宠嫔妃的妆容,偶有小处无心僭越也无大碍。久而久之,从宫中讨要些宫妃们闲弃的脂粉倒成了一时风尚。郑氏费尽心思,又是做成兔儿形状,又是从宫中讨来香料,唯恐小皇子不领情,不给她邀宠御前的机会——她素以女工自负,巧擅针线,做出的兔儿香囊惟妙惟肖。小皇子若是喜爱,随身带着,皇后必会留意到她的巧手和心意。讨好一个孩童,实则是讨好其父母的捷径。
姜氏知道郑氏从来不把自己这个长嫂放在眼里,不甘心沾沐皇恩的风光尽被她占去,费尽心思争宠却不知自己触到了最大的忌讳——僭越倒也罢了,小皇子被秘密接入相府,府中上下谨慎,不敢泄露半点。她倒好,向宫中讨要小皇子寝宫惯用的香料,只差将皇子身在相府昭告天下。
郑氏瞧出姜氏沉吟间脸色不善,慌道,“嫂嫂,我不是不知厉害的浑人,怎敢公然跟宫里的人走漏风声,我向人嘱托,只说是因自幼就有心口疼的毛病,需一味药引,只在殿下宫里所用香料中有,央她替我讨来少许入药。”
“你所托之人是……”姜璟心念飞转,骤然想到一人,“是你在宫中服侍陈太妃的姑姑?”郑氏连连点头,“正是。姑姑为人本分可靠,她在宫中多年,一心侍奉太妃,绝不会多嘴多舌,何况我只说是求药引治病,她断然不知殿下在府中。太妃年老孤独,时常去探望两位皇子,与乳母宫人都相熟。姑姑是太妃身边的人,开口讨些香料,本是小事,怎想到会招惹这般是非!”
姜璟听她言下之意仍是振振有词,不以为过,不由暗自冷笑,缓声问,“这番内情,从玑都知晓了?”被问及夫君,郑氏现出不安惧色,“他……他说今日早朝后,要向皇上面奏此事,免冠请罪……嫂嫂,皇上果真会为此事降罪给我于家么?”姜璟蹙眉,良久作声不得。
香囊若是与皇子感染疫毒无关,便只算僭越之罪,若是查出香囊有异……寒意爬上背脊,姜氏冷汗尽出。
若是郑氏的姑姑,牵涉到了后宫,乃至太妃——其间蹊跷,姜璟想不出,也不敢想。于家是否将有大祸临头,只怕此刻入宫请罪的从玑会是第一个知道的人。而病榻上的老父也已自顾不暇。姜璟五内如焚,苦等到傍晚,终于将从玑等了回来。她万万没想到,从玑是恭恭敬敬亲手奉着御赐宝镜,风光而归的。
从玑带回了消息,太医检视了香囊并无差错,皇上对郑氏僭越之罪不以为意,皇后反而嘉赏她待殿下心意至诚,赐下一条玉带给郑氏,命她明日入宫谢恩。
姜璟愕然。
委委屈屈了整日的郑氏,接过皇后所赐的玉带时,一张娇艳芙蓉面映了玉上光,焕然有金光加身一般,自是眼风也不扫嫂嫂姜氏一眼了。
从玑至此才敢将此事禀告父亲,也令父亲放心,皇上已令太医院严查小皇子的病因疫源,必将追出祸首,还于家清白。于廷甫一言不发的听了,便合眼侧身睡去。从玑略觉父亲的态度古怪,只道他是病中虚弱。
次日一早,郑氏郑重穿戴了,容光焕发地入宫觐见皇后,临行来向家翁请安,于廷甫漠然挥了挥手,看也未看她一眼。
带殊微同来请安的姜璟看在眼中,暗生狐疑不祥之感,却不敢探问。
殊微趴在祖父床边,小声好奇道,“婶娘进宫去了,宫中好玩么?”
“宫中,是世上最不好玩的地方。”祖父抚着她头顶,缓缓道。
“那殿下住在宫中,岂不是很可怜?”殊微眨了眨眼睛,“婶娘会见到殿下吗?”
于廷甫沉默半晌,淡淡道,“她见不到了。”
生平头一次踏入昭阳宫,郑氏神采飞扬,满心以为会在正殿觐见皇后,却出乎意料地,被宫人引到了御苑一处亭中。不见皇后驾临,被宫娥簇拥着姗姗而来,是商昭仪,随她同来的竟是许久不见的姑母。
商昭仪温文和蔼,传了皇后的话,说是皇后今日身子乏了,特地宣了郑氏的姑母来与她相见,以慰家人亲情。郑氏姑侄受宠若惊,谢恩不迭。
姑姑虽在宫中多年,却是个可怜人,以芳华之年入宫,被先皇封了才人,却因罪触怒当时的骆皇后,被贬为婢,罚做重役。幸得贤妃怜惜,收她在身边侍候,从此便一直跟着不受恩宠的贤妃,冷冷清清在宫中过了半生。贤妃如今已成了不问世事的太妃,皇上感念她昔年有些照拂之恩,没有将她遣往皇陵为先皇守陵,允她留在宫里安养天年。姑母也已年过五旬,只盼太妃百年后,她能被放还家,不至一个人孤零零在宫中终老。因此郑氏捎话给她,想要香粉做药引,她一口应承,也是想讨好这个嫁入相府,风光得势的侄女。
郑氏与这个姑母并没有多少情分,编造的一番谎话,至今姑母仍是蒙在鼓中。
商昭仪与郑氏姑侄女二人闲闲叙话,向郑姑姑问起太妃的起居安康,一盏茶时分相叙甚欢之际,商昭仪忽的话头一转,向郑姑姑问道,“听说这味灵犀香可做药引,治心口疼的毛病,倒是连我也不知道有这好处。”
郑姑姑怔了怔,看一眼郑氏,赔笑道,“昭仪或可试一试。”
商昭仪若有所思,温言问道,“不知与原先昭阳宫里用的是不是同一味,也不知侍候殿下的人有没有添减过什么。是蓬壶宫里哪一个宫人掌的香?”
郑姑姑脸色便有些尴尬了,迎着商昭仪温和却明亮如鉴的目光,讪讪笑道,“殿下的蓬壶宫中规矩严,老奴怕掌香的宫人不好相与,便去……便去大皇子那里讨的。”
垂首品茗的商昭仪,细长双目一抬,从茶盏上方看向郑姑姑。
“大皇子?”她诧异问。
沈姑姑更是尴尬的低了头,她是老宫人,自然知道在皇后这里提起那位本该被遗忘的大皇子,颇犯忌讳。大皇子生母是皇上在藩时的王妃骆氏,牵涉在谋反案中待罪自尽了。当时已略能晓事的大皇子受此刺激,心智大乱,终日啼哭不肯离开王府旧居,进了宫竟不吃不喝。皇上无奈,只得令大皇子的乳母带着他仍居王府,暂不迁入宫中。直至两年前,大皇子才被接回,那恰是皇后出走殷川之后。看起来,只怕皇后和昭仪还不知道大皇子已在宫中了。她心下惶恐,暗悔提起这一茬,不得不垂首禀道,“皇上怜惜大皇子,特地下了旨,大皇子宫中,都比照着二皇子蓬壶宫来置办,衣食器具都要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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