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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如何都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容与只在暗地里疑惑,沈宇如此做作,倒像是故意在拖延时间,于是愈发小心应对,不多时听沈宇话锋一转,神色也黯了一黯,“有件事,说来颇有几分棘手,孤拿捏不准,很想要请教厂臣。”
容与摇头,“殿下言重,岂敢当这请教二字,臣洗耳恭聆。”
沈宇摇摇头,遗憾的叹了口气,“日前礼部上了个题本,言道依本朝祖制,历来有母凭子贵一说。如今孤为储副,那么生母循例应追封为后。且本朝国母之位虚悬,待父皇百年之后,共寝之人便该是母妃。”
顿了顿,他蹙眉,含着探究目光,“这话其实不算错,可孤却不敢在父皇面前提及。便是现下孤享有监国之权,也一点不敢擅专。厂臣是知道的,孤这个位子得来不算名正言顺,原本就是大哥让出来的,大哥无过,又居长,还该算作正统所系。孤忝居东宫,每每思及心内惶惶不安。更有孤一出世就累及母妃,连一日人子之责都未曾尽到,这也是孤毕生憾事,若能为母妃做点什么,孤心中也能得些慰藉。可父皇的态度……孤不敢去想,也轮不到孤去想……只好想请教厂臣,你一向都最清楚父皇心意,关于这个提法,父皇究竟会不会恩准?”
他说完,目不转睛盯着容与看。眼神像是满含期待,可终究年轻了些,不能将那份期待演绎出饱满世故,神色自得自怜间,微微流露出一点清冷的讥诮。
沈宇是故意的,先慧妃冠以后衔是迟早的事,只要东宫不易主,便如同板上钉钉。即便沈徽暂时不予理会,日后沈宇继位照样可以加封。他在意的不是这个话题,而是帝后死后合葬,他是在用这个方式提醒容与,只有他的母亲才有资格在地下和沈徽携手相伴。
对这个时代的人而言,夫妇合葬算得上了不得的大事。可惜年少的太子还是不懂容与,经历过穿越,两世为人,他对灵魂存在自是不复怀疑,既然灵魂可以是自由的,那么如何安置注定腐朽的肉身也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沈宇用这个来试探,意在打击,他想看到他伤神失落,怨愤羞惭。心下微微一沉,他应该已清楚感知到沈徽和自己的关系非同一般。
容与装出认真思索的模样,半晌点点头,“臣以为,此事于情于理都该如此,殿下不必顾忌,只管按心意向皇上陈述己见就好。至于皇上作何批示,臣不敢贸然揣测,但一定不会因此对殿下有任何不满。”
沈宇微微挑眉,按捺不住听到这番回答心头涌上的惊讶,“那便好,承厂臣指点,孤明白该怎么做了。果然如孤所言,如今内外事可都离不得厂臣。”
又闲话了一会儿,眼见着月移中天,侍立在侧的邓妥上前欠身,“殿下,天色不早了,明日要早朝,朝罢还要筵讲,殿下还是早点歇息罢。”
沈宇方才唔了一声,像是还不尽兴似的,“这么着啊,厂臣确也该乏了,还是孤不够体恤,只管拉住你说个没完。今日就到这儿,明日起厂臣依旧领批红之权,有什么要事待晚间咱们再行商议便是。”
好容易延捱完这场宴席,容与前脚才出报本宫,守在外的林升已箭步窜上来,压低了声儿道,“刚接了卫档头的信儿,说大理寺的人将那姓卢的商人提走了。”
心下一阵发寒,原来当真是有后手,容与凝眉问,“可有太子手谕?”
林升摇头,“那姓卢的原本已放回家,却是一个时辰前被带走的,大理寺并没出示任何手谕,只说他诬告朝廷官员,要即刻锁拿下狱,更要依国法从重严惩。”
第122章闯宫
“那消息,他已经知道了?”
监国太子沈宇气定神闲地问,一面伸展双臂膀由着宫人们服侍更衣。
朱红常服褪去,露出牙白色纨素中单,衬着他飞扬的眉眼,端的是容华如玉,神采嫣然。看得久了,会让人不觉联想起一些关于春风得意,骄矜傲慢的形容,却也不得不承认,此时此刻这张俊美的面庞上,确是有股子超乎年龄的妖娆。
“是,”东宫局郎邓妥不远不近的站着,没有随众上前伺候,不知为什么,每次看见主君脸上呈现这幅表情,都会令他生出几许忐忑,半晌定定神,他继续说,“卫延等前去提人,被大理寺丞吕铨驳了回来,双方在衙门口胶着不下。卫延没办法,便派人来回禀了林太监。”
“这事儿还非得他亲自出马不可。”沈宇挥手打发了其余人,一面慢悠悠踱步,一面慢悠悠笑着,“大理寺那帮人不好对付,个个都是杠头,吕铨得了孤的好处,事情办得不赖。说起来,你该知道回头怎么做?替孤好好酬谢一道,可千万别寒了能臣的心。”
邓妥应是,一头盯着沈宇脚下,那来来回回颇有韵律的步子直绕得他头晕,眼前一片白花花的,不得已只得趋步上前,“殿下,虽拖到了这个时候,可宫门到底已落钥,无诏出宫有碍关防,那可是死罪!林太监是聪明人,真能为一介白丁这般大动干戈?”
沈宇不耐的瞥他一眼,仿佛是在打量一段朽木,“他不去,人就救不下来,大理寺不见得认什么西厂,却是不得不认他这个司礼监掌印,谁教他身后站得是当今天子呢,抬出父皇来,连孤也要俯身低头。他素日凭借得不也是这个?至于死罪,哼,孤看你怕是忘了,他手里正儿八经还握着一张免死金牌!”
邓妥想起那内廷中人人艳羡的物件儿,嘴角抽了抽,“那东西,说白了也不过是面上好看罢了。真要是想他死,殿下大可再寻一条死罪,到时候林太监照样得引颈就戮。啊……”蓦地里灵光一现,他眨着眼道,“那闯宫是一则,无诏私放朝廷重犯是另一则,殿下何不借着这由头……”
沈宇扬手截断他的话,斜睨他一眼,“要他死,岂不是便宜了他,孤正玩得兴起呢。且眼下还不是时候,孤要的是有理有据,要的是能禁得起悠悠众口。”
邓妥诺诺称是,心里不以为然,“可奴婢还是有点担忧,林太监当真会孤注一掷?万一他不肯冒险,殿下这一番筹谋不就落了空?”
“要不,咱们赌一把如何?”沈宇陡然间兴致高涨,双眸发亮,带着一种咄咄逼人的亢奋,可转瞬又暗了下来,眉头蹙紧,“这便是他和你这类人的不同,做人做事倒也不全是在为自己打算,尚且还有良心在。孤就赌他会输在良心这两个字上!这样的人,明知山有虎,还坚持义无反顾,才是最最令人讨厌的。不光要做好人,还要把别人都衬托成恶人,好像全天下只有他一个人纯粹良善。菩萨低眉是他,金刚怒目也是他,可手里呢,还不是一样染了血,为他连累枉死的人,他可曾有一星半点眷顾忏悔?还不是转眼就爬了父皇的床!”
他咬牙,越说越愤懑,视线落在从小陪伴长大的内侍身上,突然没来由地满心厌恶起来。为什么没有人怀据赤子之情效忠自己,为什么那样惊才绝艳的人要和父皇有苟且,为什么那人的善意关怀总要倾注在沈宪身上——那个无能软弱的人没有母亲疼爱,难道自己就有人关爱么?打一出生失去母亲,在内廷像野草般无人问津的长大,难道不比沈宪更可怜可悲!
监国太子的嘴角沉了下去,脖颈却在一瞬间昂起,如此骄傲的姿态,更像是色厉内荏地在表达他的倔强不屈,他信奉一切都要自己攫取,然后牢牢抓紧,惟有失败者才需要同情怜悯,他永远都不会有那一天。
“备马,我要即刻出宫。”
回到司礼监值房不过一刻钟,容与亲令出口,令一旁兀自踌躇的林升惊了一惊,“现在?大人,宫门这会儿已下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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