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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里不好搞枪搞子弹。眼前这些家伙什虽是替换下来的,但对牛二来说,却也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了。他又岂能甘心错失?加上库里收拾得颇为干净,各式枪支弹药分门别类,摆放得十分齐整,望去但见琳琅满目,又一时间牛二倒把眼瞧花了,对俏飞燕说的价格倒不那么敏感了。
迫不及待地冲上前去,东挑西捡起来,这支看看不错,那支瞅瞅也好……好容易挑好,才发现自己足足挑了二十来支长枪,五六支短枪,俏飞燕一直冷眼旁观,对他的心思哪有不明白的,便将俏脸一板,摆出个收摊关门的架式。
牛二无奈,一边哎声叹气,一边要从中挑出不顺眼的放回去。但这种事做起来,并不容易。
身入宝山,却只能赤手空回的感觉,实在太难受了。到了最后,牛二已经步履蹒跚,呼吸艰难,磨磨蹭蹭地将五支长枪捆成一扎,将一百发子弹装了半袋,又趁俏飞燕不注意,偷了一把子弹掖在腰间。
结账时俏飞燕嘴角含笑,目光有意无意从他腰间扫过,并不点破,只是告诉牛二哥,她决定替山寨开出一个赏格:目的是留下谢指挥,好怕是一个月也好。说如果谁有办法,能让谢指挥再留一段时日,帮助山寨把新队伍整训出来,山寨将不惜重酬!她故意将“重酬”两字咬得特别重。
听锣听音,本来唉声叹气的牛二哥霎时间福至心灵,连忙打蛇随棍上,涎着脸询问,这个“重酬”,到底有多重?
这当儿,名满罗霄的女匪头子得意地笑了,笑靥如花,音似黄莺,缓缓地说出答案:短枪五把,长枪二十支,外加五个铁菠萝,子弹五百发。
牛二一听,差点儿背过气去,好容易缓过神。一边对俏飞燕千恩万谢,一边打着趔趄、扛起枪弹出门,踉跄而行,看看到了谢宇钲院门口,跌跌撞撞地闯将进去,悲声大呼:
“谢先生救命!”
令人意外的是,院里也在谈买卖。
三哥九哥玉面鼠还有虎嫂等一干头领都在,大家围坐在石桌前,看着谢宇钲老气横秋、唾沫星子飚飞:
“玉掌盘,让人说你什么好?明明一手好牌在手,硬生生被你打成个烂糊……我本来是打算多待些时日,为山寨好好捋捋这些整编训练的事儿,但被你这么一搅,我是什么心思都凉了。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我是肯定要走的。想到那骆屠户的靖卫团,我是真想帮你们呀。要是能把这队伍带出来再走,我也能少上些记挂。只是,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现如今那东洋鬼子占我东北,进窥平津,又在上海滩上虎视眈眈,两国之间的战争,一触即发。多少事情要做,到处都要人,到处都缺钱,而这时间,又比金钱贵多了!这些事情堆在一起,把我愁得呀,吃饭睡觉都没了心思!”
“……”谢宇钲这番高论说将出来,满院子人俱鸦雀无声。看看谢指挥这眼量,这胸襟……也就到了这时,玉面鼠才终于有些明白了,眼前这人,压根儿不属于这里,他应该属于山外那个广阔世界。相形之下,自己一干人的“美人计”,就显得太小器了。
“力分则弱,弱则易亡……”想起前些天两人交谈时,眼前这洋学生的语重心长和恨铁不成钢,玉面鼠后悔了。一时间,他满心里只有一个声音:眼前这谢先生,真的要走了,真的要走了,整训的事儿,搞不成了……纠云寨迟早给骆屠户吃掉!这可怎么办,怎么办?
玉面鼠的目光,又一次游移起来。他多想这时候三哥等人能挺身站出来,对眼前这个洋学生晓之以情动之以利,挽留住他。但是,三哥等人只坐着发呆……院子里陷入静默,时间难过得有如肮脏的爬虫在人身上爬动。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在院门处响起:“哎呀,谢先生可真是高人哪,想的都是天底下的事。只是,我也听那些说书先生说过一个道理:一个屋子不扫,又怎么能打扫天下呢?眼下,这山寨里武器家伙什儿都足,人员心气也不缺,缺的就是一个像谢先生这样的高人指点,谢先生,你要没来也就罢了,既然大家都同生共死过了,你又怎么忍心撒手不管呢?”
玉面鼠一听,这是牛二哥到了,心下大喜,回头望去,见牛二虽然骨瘦如柴,但腰杆儿此刻却挺得直,说起话来也是有板有眼,一时间竟觉得他无比顺眼,实是生平可交的一大知己。只是,谢先生刚才已经将话说满,又如何能转圜回来?
这时,牛二一边将枪支放下,搁在墙边上,一边走近前来,继续说道:“哦,对了,我刚刚想明白一件事情,觉着还是要告诉你一声。不然,我怕你回头得怨我了。”
“牛二哥,你就别卖关子了,我们谁跟谁呀,什么事你快说罢!”
“嘿嘿,谢先生面前,哪个能耍什么心眼,我是刚刚想明白……原来我们清华少爷,只怕也是被那些东洋鬼给骗了,说什么老师同学合伙办矿,其实那都是狼心狗肺的强盗说得好听,这、这是引狼入室呀清华少爷他这是……”
“牛二哥,这个我晓得。上当受骗的不会是他一个,现在有,以前有,以后还会有!有的是真上当,有的是假上当……”
“哎呀,谢先生真不愧是大地方来的,看的就是明白。只是,我刚才听你说,那东洋鬼跟我们早晚要打仗,清华少爷那矿上的钨砂,听说可是造枪造炮用的呀!谢先生,难道你要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将那钨砂拿去造成枪造成炮,回过头再来打我们么?”
“这事儿连我都看不下去,谢先生你又怎么能不管呢?”
“呵呵,牛二哥今天能说出这番话来,着实让人有些意外哈,”谢宇钲扫了院内众人一眼,又看了看他搁在墙边枪支,心里触动了一下,笑了笑,道,“以前,你可不这样,牛二哥。”
“以前是以前,以前不明白。现在跟着谢先生,好歹沾了些灵气。所以,你看哈,”牛二也笑了,说着转身指向那捆搁在院墙边上的枪支,然后又挺了挺胸脯,声音高了些,“这阵子得谢先生带着,各位掌盘也看顾,玉掌盘也赏了些银钱,要搁往常,我铁定带回去买田买地讨媳妇,但现下里想明白了,这买田买地讨媳妇,也就觉着不那么紧要了,这不……我都换成这些家伙什儿,准备回村子里去,看看能不能拉起队伍来,试着能不能让那伙东洋鬼,卷他娘的铺盖走人……”
他的话说完,谢宇钲也怔住了,片刻后又似笑非笑地说:“哟,牛二哥也开窍了?难得呀。只是,你想好了怎么跟清华少爷说了么……”
“这……”牛二想起陈清华那副温文尔雅的相貌,想到陈家的财势,想起那些衣着光鲜的日本人,他不禁噎住了,紧接着,保长王家贵的身影又逼迫过来,他甚至开始感到,自己将这些枪支带回去是容易的,但能不能保住,那可是难说了。
“哈哈,理想豪气干云,现实重压如山!牛二哥,这事你现在还做不成。因为,你还没这心性!”
“我做不成?……”牛二重复了一句,他开始陷入恐慌,喃喃自语起来,心里的不甘越来越重,片刻后他忽地抬起头,满怀希望地看向谢宇钲,
“你说的对,谢先生。我是做不成。但是谢先生你可以呀!在场的掌盘们哪个不喜欢你?哪个不给你面子……在纠云寨面前,那些东洋鬼算个球呀,还不是你和掌盘们一句话的事儿?”
牛二越说越兴奋,“到时候赶走东洋鬼子,那矿场我们继续开,东西绝不卖给东洋鬼子,想想吧,手里头有个矿,哈哈,那钱来得,可是跟青螺溪一样日夜不住地哗哗响呀,不比做什么强?”说到这儿,牛二转向院内众人,眼里毫光灿烂,“谢先生,各位掌盘,这买卖……实在做得过呀!”
院内的众头领见牛二为山寨说话,自是满心欢喜。万没想到,他说着说着,竟然又扯出一桩买卖来,见他说的有板有眼像模像样,一个个心里也有些相信起来,不由得看向谢宇钲。
谢宇钲似乎也深觉意外,只见他沉吟了一会儿,忽地一击掌,目光在院内众人脸上扫视一周,斜睨着满怀希翼的牛二,伸出手指虚点着,飚起川普来:
“阔以挖牛二哥,这才几天工夫,你就说得出这番话来,还真给你挠着痒处啰!看来老子以后也要‘好好雪西,田田向赏’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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