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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妃看了一眼,身边的人会意,都退出去了,她这才接过盏子,哼了一声,“暖?还暖什么?若不是今儿慈宁宫那位病乏了,此刻还在敲打我呢!”
宁嫔顺势在炕对面坐下,和颜悦色地劝慰:“老主子还在病里,老人家嘛,一时半会不顺遂,动了肝火,常有。您又何苦和那尊菩萨计较?”
贵妃抬手把气儿理顺,“计较?她不和我计较,我便阿弥陀佛了!你猜今儿为的什么?为的舒宜里氏那胚子,明里暗里警告我不要动她。那丫头徇私接进宫来,没随父兄流放,便该感激着我们的恩情,如今愈发张狂得没个褶子,委实令人生气。”
宁嫔瞧了一眼窗子外头,“贵主子慎言。”
贵妃这才回过神来,方才是在气头上,一下子没忍住,须知隔墙有耳,那位主子的本事,能耐着呢。
宁嫔道:“那丫头惹贵主子生气,真是不该。先前我就教训了她,谁知道她身子这样不禁,竟然病了。说病了就消停些罢,还是不肯,要闹得天下人都知道,都来怜惜她才算完。不光贵主子,我也真是看不顺眼。”
宁嫔顿了顿,笑道:“既然是罪臣之女,摆不到明面上来。主子爷纵然怜惜着,也不敢摆明了揭露出来不是?咱们呀,有的是教训她的时候,太皇太后到底是向着郑济特氏,放不下家里的亲姑娘,只是太皇太后如今护不了她,主子又厌弃舒宜里氏一族,纵然放在身边,可是谁都能轻易揉捏她。左右是病了,咱们悄悄使些巧劲儿,让她病得更厉害些,也就是了。”
贵妃迟疑着道:“就在眼皮子底下,你使得?”
宁嫔笑得如同三月的春花,“贵主子的喜忧便是我的喜忧,我一切皆仰仗贵主子,自然竭尽心力,为贵主子办事。”
小端亲王忧心忡忡地在大门下了马,跟着伺候的人一路接引着过了二门,又忧心忡忡地绕过抄手游廊往太福金屋里去,忧心忡忡地给他妈问安,他妈说摆饭吧,于是又忧心忡忡地坐在桌子旁伺候他妈吃饭。
太福金看不下去的时候,就想呲哒他,“哟?今儿这是怎么啦?挨骂啦?骂得好呀!”
小端亲王愤愤抬头看一眼他妈,很快把头低下去了,十分哀怨地说:“额捏,七姑娘出事儿了,出大事儿啦!”
端太福金眨眨眼,搁下筷子问:“不是你让人明里暗里保着看顾她吗,这么快又惹了人?”
“胡说。”小端亲王不大高兴,“七妹妹那样一个会审时度势唯恐小命不保的人,怎么会妄自生事?是我哥子后宫里那群不省事的,这么冷见天儿的,让她搁雪地里跪着,您说说,这像话吗这?”
其实说到内院里斗法,太福金算是幸运,老端亲王本分,两个人老老实实平平和和地过日子,后院里没养几个女人。可是天家不一样,三宫六院并不是摆设,人多了,争风吃醋是非多,清清白白人家姑娘,虽然有几分聪明,见识过些场面,到底还是没经历过这样的磨折,吃这样的哑巴亏。
太福金颇为感慨:“当年舒家的姑奶奶何尝不威风,如今竟然也至此。可见世道瞬息万变。”
小端亲王将眉头皱起,唉声叹气:“那额讷与绰奇,着实可恶。前段时间哥子要祭天,他们明里给我使绊子,将头伸得近近的让我呲哒,如今我哥子让我学着办差,他们暗地里不让我好过。您儿子每日里提心吊胆,一来二去,也不能伸手帮帮七妹妹。”
太福金亲自给他加了筷菜,说急什么,“当年让你念书你喂猪,偏搞来什么暹罗猪来养,养得家里鸡飞狗跳你逃学,你阿玛被你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书里有句话什么来着,郑伯克段于鄢,你学过么你。”
小端亲王叫嚣着说怎么没学过,“这做妈的真是奇了怪,难产就取名叫寤生,心眼儿偏到爪哇国去了吧?我要是庄公我也削死共叔段,这就叫多行不义必自毙!”
“对喽!”太福金欣慰地笑了笑,“子姑待之。”紧着念佛:“阿弥陀佛,书没白读,你阿玛知道了,笑也笑得活过来吧。”
小端亲王欣然接受了他妈敷衍而夸张的赞美,撑着头在桌上冥思苦想,忽然福至心灵:“妈,求您件事儿呗。宫里老玛玛不是醒了吗?正好这几日没落雪了——虽然冷是冷了点,可是您老当益壮啊!您给宫里递句话,就说您进宫看看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约着荣老太太去也成。顺带着看看七妹妹怎么样,好不好?”
太福金直啧嘴,“宫里没放消息呢,贸然递帖子,非叨扰怹老人家养病做什么。”
小端亲王抚着心口直哎呦:“我的妈,这里疼,我的妈,您儿子纵有八百个心,也不能各处使上力呀!您就看在她是您未来儿媳妇的份儿上,帮帮您这苦命可怜难受悲伤倒霉辛苦的好儿子吧!”
第37章雨雪其雱
果然第二日午后,太福金便请人往宫里递帖子等消息。花房送了年下的水仙腊梅来插瓶,上好的金盏水仙在慈宁宫各处摆开,枝叶舒展,纤纤可爱。
太皇太后好了很多,歪在炕上拿着西洋镜仔细看新送来的玉石盆景,老太太含笑听完了端亲王府长史的回话,不紧不慢道:“难为你家太福金有心记着我。只是我这病艰难,若是精神不好,陪客说话,岂不又见笑又没趣了?你回你家太福金说我很好,竟是一日胜过一日了,让她不必忧心。听说成明在皇帝跟前效力亦很好。等年节了一并入宫来,陪我好好抹上几日牌,到时候再聚再乐吧。”
芳春取羊脂玉瓶来预备插梅花,太皇太后远远看见了,皱眉说换一个,“这花与瓶子犯冲,换一个天青色的好,若没有,酱色也使得。”
老太太眯眼看了一回,想了一回,问:“摇丫头病怎么样?还是老样子么?太医怎么说?”
苏塔道:“昨日我去看过,许是天儿冷,屋子里没有地龙,冷浸浸的。姑娘的病也受累。”
“这病放到开春就好了,年轻人虽说根底好,长久这样熬下去,老了会吃亏。”眼见芳春插好了梅花,便指道:“屋子里长久煮药,都是药气。姑娘家年纪轻轻可不兴这个,正好把这花儿给她送去。腊梅能在严寒里开,开过便是春天了。”
苏塔一一应下,“过会子我给她送去,再瞧瞧她。”苏塔觑了一眼太皇太后的神色,积年的老人家端稳,喜怒不形于色,脸上永远是从从容容的模样,“只是今年的冬天,未免太长了些,风雪也缠绵得厉害。”
“世间从没有突如其来的风雪,岁序嬗递皆因时而动,非人力可为。”太皇太后呷了口茶,“因果轮回方是好世道,拨开云翳,才能见得着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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