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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进这里,叶央顿时生出一种庄严感,连口大气也不敢出,老实地跟在后头。叶三郎似乎早有预料,倒没表现的多惊讶,只垂了头走过小院,迈过门槛。
除了逢年过节祭拜祖先,或者出了什么大事,女眷不能单独进出宗祠。眼下才六月多,并非年节,叶老夫人选择这时候进祠堂,那就是出了大事。
宗祠内部比院落中更加空旷,里面早就有了两个人在等着。其中一个端端正正地跪在众多牌位前,连个蒲团都没有,脊背笔直一动不动;另一身着紫色朝服的人似是刚到,正从香台拿起火石,点燃蜡烛,沉重的大门在身后关上,唯有烛火给屋里添了一丝光。
一扇门隔绝内外,有片刻时间叶央分不清现在是白天还是夜晚,阴冷气从祠堂的每一个角落里漫上来,让烛火摇晃个不停。
“祖母。”穿紫色朝服的应该就是叶央的大哥,躬身后立到一旁,十足的稳重,只在转身的时候看了叶央一眼。
老夫人点点头,却说:“起来罢。”话是对着跪在地上的叶二郎说的。
“见过祖母。”叶二郎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明显是跪的太久,腿脚都麻木了,连着脸色都惨淡。
就算叶央再怎么不喜欢他,此时心里的气也不免消了一半。
诸多世族权贵中,叶家或许不是朝堂上最有势力的,但一定是最热闹的——祠堂最热闹。叶央放眼望去,烛火光芒影影绰绰中,密密麻麻的牌位,几乎摆不下,而且是从某一代才开始的突然增长。听说祠堂扩建过一回,当年的叶家主人是为了让子孙后代能同时进来拜祭,却没料到那些空出来的地方,都放了死人。
或者说他当初,就是为了容纳下越来越多的牌位,才扩建的祠堂?
叶家在前朝就有个荫职的武将职位,不大不小,过日子刚好。哪怕不跟着大祁的开国皇帝打天下,也能衣食无忧。可偏偏先祖不甘心一生仅此而已,拉着全家老小轰轰烈烈地干起了改朝换代的活儿,冲锋陷阵鞍前马后,毫无怨言,才换来了如今的爵位。
“大祁未建朝前,叶氏子孙共有一百一十四人。”
被无数先人的牌位注视着,老夫人缓缓开口,声音不似平常老人那般无力,中气十足。三个孙儿知道祖母是要训话,姿势更恭谨了些,叶央也深深埋下头,突然明白祖母的意思。
——三朝而过,现存的叶家人,只剩个零头了。
其中固然有老死的病死的,但更多是未留下血脉就埋在沙场上的。
大祁从开国起就战事不断,不仅安内还要攘外。太-祖皇帝是个冷硬派,但也没有多余粮草去供应将士,彻底消灭敌人,御驾亲征拿下当年的雁回长廊,扩张了西疆的地域就是极限。
祠堂中一时寂静,连呼吸声都听得清楚,叶央突然很庆幸自己回来的够早,或者说,年纪够小,不然过几年才死,按理说未出嫁的成年女儿早逝,也要立个小牌位在偏堂,那时候她就得面对自己的灵位了。
叶老夫人深深吸气,堆在皱纹中的眼睛沁出一丝泪光,面向诸多先人,深深弯腰行大礼,颤抖道:“叶氏祖先在上,苍天开眼,家里的人,全了!”
活着的,死了的,现在都在祠堂里。
长辈行大礼,几个小辈就要跪下去。叶央也跟着双膝触地,磕头磕得有模有样,反正这具身体是原装的叶家人,跪祖宗的心理障碍不大。
众人纷纷起来,老夫人转过身,眼神仔细地打量着失而复得的孙女,一寸一寸,连她衣服上的褶皱,不安的小动作都收在眼底。
祖母站在最前面,后排依次是右边身着紫色华贵朝服的大哥,算年纪应该过了弱冠,举手投足间十分稳重踏实,让人不由得亲近;中间勉强站直的是跪了几天祠堂的二哥,模样生的最好却有些憔悴;左边是接触最多的三哥,年岁不大天性爽朗,很爱说话,和叶央最没隔阂。
叶央把三个哥哥认了个遍,加上老夫人,五个人像头一天见面一样互相打量着,最后还是憋不住话的叶三郎开口:“阿央,我记得那年你头次回家,才这么……这么高。”
他比划了半天,也没回忆出初见妹妹时她的身高,干笑着咧咧嘴。
凝重的气氛被打破,叶央后背的冷汗也不再出的那么多,谁料祖母却开口,问了个所有人都没想到的问题:“阿央,你有几年没和你爹娘过年了?”
叶央一愣,不知她问这个做什么,犹豫片刻后回答:“两年了。”叶将军夫妇去世两年,女儿一直带在身边,应该是每年都一起守岁的吧?
“你们呢?”老夫人目光一扫,后一句话是问三个孙儿的。
连最不怕祖母的叶三郎都不敢轻易开口,倒是长子叶安北说了句:“回祖母,约莫十五六年了罢。”
叶三郎今年也就十五六岁。
他生下来不久,亲爹就被派去镇守西疆。亲儿子和大祁疆土只能选一个,叶将军明显选择了后者。三个儿子几乎没怎么见过爹娘,或许是为了弥补,他把所有的亲情都倾注在小女儿身上。
这些子女里,叶央虽流落在外两年,但也是最幸运的那个,她比哥哥们感受到的亲情都多。
“十五年,祠堂的牌位又添了三座……还有什么是变不了的?”老夫人凝视叶央,叹息道,“如今站在这里的,真正成为一家人,也不知道要多久。”
话音未落,叶三郎急急回道:“祖母大可放心,阿央近日才得以归家,可我待她却没半分生分。亲妹妹就这一个,再没有了,我不对她好对谁好,您说是吧?”末了,又用惯有的半撒娇语气,希望能让祖母展颜几分。
“祖母说的不是你。”那番话除了直肠子的叶三郎,所有人都听懂了,话锋所指的主要目标叶二郎更是跪伏了下去,诚恳道,“祖母,大哥,安南知错了。一是不该与人交手,二是不该仗势欺人,三是不该不分青红皂白,为了面子便一味护短。”
说穿了,贵族圈子里不管大家看不看得上谁,和平民都是两个圈子,不同交集。叶二郎看不上那个嚣张的小丫头处处和巧筝过不去,但在不知道叶央身份的情况下,突然跑出来个衣着简陋的平民让自己圈子里的人拉不下脸,还拿着兵器要伤人,就是在触犯京城中权贵的威严。
叶央多少也明白这个理儿,宰相家的门房都比地方的七八品小官来的威风,更何况是朝廷未来的接班人和一介百姓。
“第四,虽说我们并非世家,规矩不严,可你刚出了两年孝期便随意出门会友,老毛病又犯了么!”老夫人的尾音掷地有声,眉头皱起甚是不悦,叶二郎的脊背更弯了一些。
叶三郎在旁边欲言又止。旁人不知道,他却清楚,那天二哥是去庙里上香的,无意间遇上了来此消暑的几个朋友,被缠得走不脱,才留下来喝了杯茶。
可叶二郎只是垂头听训,并不分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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