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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抚着被子上的红色团花图案,那团锦绣工精巧,花萼瓣蕊栩栩如生。我柔声道:“姐姐,今天这事,究竟是如何起的?”
她叹息道:“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今日的事就像被人牵引一样。日头西斜了,我偏生想到花园里边去采那几朵佛手蔷薇,结果新泥滑脚,丫头们没扶住,不小心就跌了一跤。偏巧头上戴的镶金牡丹花簪磕了一下,顺着那地窖盖子的缝隙掉了进去。你知道我是个不多事的人,若是别的首饰倒也罢了,偏生那簪子是爹爹去年生辰时给我的,少不得叫花农撬开地窖……余下的,你也知道了。”
我见她神色慨然,又担心对胎儿不好,少不得安慰道:“姐姐也别忧心了,这原是他的命。”谁知一向温婉的长姐眼神凌厉起来,正要说什么,瞥见一屋子丫鬟,欲言又止。
绛珠会意,把屋里人一股风似的都撺了出去,自己也顺手关了门扉守在外面。
长姐凝视着我,松开一直捏紧的右手道:“这是花农在地窖里找到的,妹妹猜会是什么?”我定睛一看,原来她捏在手里的是一团揉皱的布料,料子并不精细,又沾染了深红污渍,还混有尘土黄泥,脏破不堪。
我不解的望向长姐,她将布料放在薄被上,慢慢抚平理直。等那布料还原真实模样时,我登时惊得目瞪口呆,不由自主的站起身来,绊倒了身边的软褥绣凳犹不自觉。
那布料上的深红污渍原是一个个歪歪扭扭用血写就的“媜”字!
长姐凄然道:“你现在还相信他是自寻死路吗?”我张口结舌说不出话,长姐道:“我想了半日,那花园地窖原是封死两三年的,即便他想从后园翻墙出去,必定事前观察仔细,怎么会落进那里面?此为其一;二门并外门的小厮都说他们两个结伴出去,为何双成还在府里?难道他自己出去了又悄悄折回来?由此可见必然有人说谎!此为其二;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若他真的与初蕊私奔,必然两情相悦山盟海誓,怎么会在临死之前写下媜儿的名字?此为其三。”
我听着长姐分析,心里仿若有一面大鼓不停擂响,不由脱口而出道:“姐姐的意思,双成是被人谋害的?”
长姐微微颔首道:“我就是这个意思。”她怜惜的抚着那布条道:“不怕你笑话,这布条是花农从双成手里揪下来的,我当时看了,心里便难受的紧,醒来还好一阵哭。你说到死都念着媜儿的人,怎么可能会跟初蕊私奔?”
想起双成饿得奄奄一息仍咬破手指在衣襟上写“媜”字的惨状,初蕊至今不知是死是活,我也不禁落下泪来道:“初蕊原是对双成有情不假,可是也明白他心里只有媜儿,我三番五次敲打她,她也知道分寸。谁知道上元节后府里闹起来,无凭无据的,只得任由别人混说了。”
长姐定定神道:“咱们想得到,未必别人想不到,只不过既然有人一口咬定,又只是两个下人,没等清查就盖棺定论了。说到底,还是有人不愿意细查。”她伸出手来,缓缓的立起三根手指。
我脑中灵光一闪道:“是她?”
长姐点头:“除了她,没人与双成结怨到这个地步,也没人下得了这狠手!”我怆然坐下,只觉人心难测,悲愤难当。
长姐又叹道:“人死如灯灭,谁家府上没些个血腥谜案。我现在只发愁这事要怎么对媜儿讲,若是瞒下去,有朝一日媜儿知道了……况且双成死的那样惨……”她说着说着,又抬起手拭泪。
他说:“小姐,小的给你变个戏法解闷可好?”
他说:“她每一天都是那样郁郁寡欢。后来她跟我说,她没有朋友,姐妹之间也不亲近。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听她那样说,我就疯了似的,只想让她开心,让她笑,只想让她以后不再那么孤独。”
他说:“我早知她是要嫁给达官贵人的,只是,我舍不得离开她,我只想多陪她一日是一日。”
我转动着无名指上的白玉指环,想起双成曾经对我说过的话,只觉得心里像有一把钝刀子来回凌迟,疼的忍不住泪如泉涌。
长姐见我哭的伤心,反倒转过来劝我。我们商量了半天,还是决定把这件事告诉媜儿,我想,这或许也是双成的遗愿,媜儿作为他最爱的人,有权利知道这一切真相!
夜深月淡,月光洒落在庭院门口,与昏黄的灯火互为映衬。行走途中可见树木枝叶的缝隙间有淡淡的月华渗出,风吹枝摇,显出未知的幽暗。
透过朦胧的碧纱橱,我看见媜儿静静地躺在床上,似乎已经睡了。长姐问了合欢几句话,我们便准备离开,另选时候来。
“长姐且等等。”媜儿的声音虽柔弱,却坚定的透了出来。
我扶着长姐进去,媜儿披着苏绣百合薄棉寝衣,已经半撑着坐了起来。她连番生病,又受此重创,实在形容枯槁,不复往日娇艳。
长姐见她这个苍白样子,又忍不住落泪,媜儿自己反倒不以为意,咳嗽了几声,淡淡道:“两位姐姐这个时候来,必定有什么要紧的话说,为何不说就要走?”我凑身坐到她身边道:“也没什么要紧的,只是怕你身子弱受不了惊吓,特意过来看看。”
媜儿瞟一眼垂泪的长姐,又看看我,突然冷笑道:“我可不是病糊涂了,你们怎么会对我说实话呢,我这不是自己打脸么?姐姐请便吧,我身子不好,不能相陪了。”言罢翻身睡下,还赌气拿被子蒙住了头。
我见她这个样子,倒把一开始设想的先寒暄着慢慢循序渐进说出这事实来的念头都打消了,病极下猛药,倒不如快刀斩乱麻一次来个干净!
长姐见我伸手,犹豫着不肯,还使眼色给我意欲让我再缓一缓,我仿若未见,沉声道:“合欢出去!”合欢见我脸色不善,忙带着一众丫鬟仆妇下去。
我俯身对着媜儿说:“你想知道的事情,最好自己起来看个清楚。”
媜儿的身子在锦瑟暄天丝绒被里弯成一个虾米的形状,她在被子下面战栗,仿佛已经预知即将知道的残酷事实。
我夺过长姐袖袋里双成的血书,掀开媜儿的被子,用力拉她起来,将那被鲜血染红的布条掷到媜儿怀里:“你不是怪我们不跟你说实话么?说了你能承受得起么?!你自己好好看看这是什么!”
媜儿在打开布料的一刹,视线急速抽离崩散,茧结剥裂。
她双唇急速抖动,却说不出话来,只一遍又一遍抚着那方残破的布料,万般爱怜的在脸上摩挲,似乎那块脏脏的破布便是双成莹润的肌肤,抚之摩之,不忍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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