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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是什么意思?是在警告她,还是打算往她身上泼脏水?荣安皇后脸上五颜六色,又是恐惧又要强作镇定,别过脸去不搭他的话。反正只要除掉哕鸾宫的人,往后怎么样,她也顾不得了。
眼下大伙儿心思都在彤云这里,巴巴儿等着医正的诊断。那医正取了脉枕来垫腕子,侧着头拧着眉,一副苦大仇深模样,断了半天道:“请姑娘撩起衣襟。”又探手在她腹上按压,边压边问痛不痛。
彤云当然是搅得越乱越好,碰到哪里就痛到哪里。那医正起身看了肖铎一眼,转而向上拱手,“启奏太后,臣适才看了这宫女的脉象,并未发现孕脉。又查验了肌理,胸肋胀闷、刺痛拒按,乃是个瘀血内停、食积火郁之症。”
“积了食?”太后觉得不可思议,转头问陈庆余,“你说她有孕,这会子怎么成积食了?”
陈庆余自肖铎进门起就吓得一脑门子汗,眼下点名问他,骇然不知如何自处。已经是这样了,就算是个误诊也不打紧,可是扳不倒她们,落到肖铎手里只怕没活路了。他结结巴巴道:“回老佛爷话……臣查出的……确实是孕脉。”
“有没有不打紧,且看验身的结果吧!”荣安皇后不耐烦了,锐声道,“老佛爷跟前的人总是靠得住的……”
她话没说完,却见肖铎跪了下来,在皇太后宝座前伏地叩拜,“臣说要求老佛爷恩典,正是这一宗。臣奉皇上旨意伺候端妃娘娘南下,这期间与彤云互生情愫,可碍于皇家体面,一直隐瞒到今天。眼下事情既然已经出了,臣在老佛爷跟前便不讳言了。臣十三岁入宫,这些年来兢兢业业为主子效命,上回皇上曾要赏宫女给臣,臣一直推诿,全因彤云舍不下端妃娘娘不肯随臣去。说来没脸,臣是个六根不全的人,本该心无旁骛,可一天差事下来,每常周身不适。底下小子伺候总不及女人仔细,今儿硬着头皮来,恳请老佛爷成全。”
所有人都惊呆了,音楼简直像吃了一闷棍,没想到他会想这个法子来超生。这是逼到绝路上了,不得已而为之,可是她心里好苦,单是听着就已经痛不欲生。
荣安皇后跌坐进圈椅里,心里隐隐觉得大势已去。这个肖铎总善于出其不意给人一击,上回荣王继位的事是这样,如今彤云怀孕的事又是这样。他和一个婢女两情相悦?滑天下之大稽!终归还是为了保全步音楼,她真不明白,这么一个姿色平平心智也平平的女人,哪点值得他煞费苦心去爱?
太后震惊过后倒平静下来了,嘴里喃喃着:“原来是这么回事,怪道呢!宫里太监宫女结对食,祖上没有明文禁止,我想想,连各局管事的都盖宅子成家立室了,你一个掌印要讨房媳妇,也说得过去。”小儿女的私情不足为外人道,验身就不必了,验出来也打脸。皇太后有点尴尬,摸了摸额头道,“这事儿我做主了,把这丫头赏你。回头具道懿旨给你们赐婚,该操办的就操办起来吧!”又嘱咐音楼,“好歹伺候过你一场,打点妆奁送出宫,就完了。”
音楼道是,磕下头去,“老佛爷慈悲为怀,奴婢感激涕零。”
一场热闹的大戏就这么收场了,后妃们都有些意兴阑珊,纷纷起身蹲安告退。皇太后冲地上人摆了摆手,“起来吧,不闹起来还不知道有这样的内情儿。既然都说开了,收拾起来早些去吧,留下也不成个话。”言罢甚感头痛,揉着太阳穴往偏殿里去了。
肖铎起身,转过头来看荣安皇后,眼神恨不得生吞活剥了她。在慈宁宫里不好发作,待退出慈宁门,外面早有锦衣卫候着了,他一挥手,两个人上前把陈庆余的胳膊反剪在背后,押着听他示下。他狰狞一笑,“活腻味了,送进昭狱里去。先吊着,回头咱家亲自审问。”
陈庆余吓瘫了,傻了似的被架了出去。荣安皇后哆嗦着,边上女官搀扶着乘乱想遁逃,被他扬声叫住了,“赵老娘娘且留步,早该知道这结局的,何必触这霉头呢!我原想上回小双的事叫娘娘看见臣的决心,没曾想对娘娘没有半丝触动。今儿这事倒是个契机,本来忌讳娘娘身份,没有罪名贸然处置了,皇太后跟前不好交代,现在这难题迎刃而解了。”踅身下令魏成,“把喈凤宫的人都给我撤干净,一个不许剩。今儿起断了喈凤宫供应,一切等我审完了陈庆余再作定夺。老娘娘虽过了气儿,私通太医也不光彩,别说谥号,连玉牒里都要除名!我劝娘娘,活着丢人,不如一条绫子去了倒干净,也省得咱家多费手脚!”
荣安皇后瞠大眼睛瞪着他,“肖铎,你好狠的手段!”
“彼此彼此。”他冷笑一声,对左右喝道,“还等什么?把她叉回喈凤宫,宫门上打发人把守,今天起不许任何人进出,办去吧!”
魏成忙应了,飞快示意人接手。两个太监上前,像拉扯刑犯一样,吭哧吭哧就往夹道里拖。荣安皇后还在不屈尖叫,被人往嘴里塞了帕子,后来就呜呜咽咽听不清口齿了。
事情都过去了,音楼腿里还在打颤。她也说不出话来,刚才的一切都像做梦似的,彤云保住了命,可是要嫁给肖铎了。她闭起眼,简直就像一出闹剧,往后的路该怎么走,她一点头绪都没有。
“回去吧!”她拉了拉彤云,“回去准备准备,你得早些出宫才好。”
肖铎有话同她说,碍于大庭广众下不方便多言,只得眼睁睁看她去了。
他回过身来,放眼望去,天是潇潇的蓝,再明丽,看上去也显得孤凄。
只怪发现得太晚,红花只能堕胎不能避子。哕鸾宫里没有派嬷嬷,两个年轻女孩子什么都不懂。刚才医正给他使眼色,就说明彤云的确是有了身孕,脉象上可以敷衍,验身却无论如何都逃不脱。一个皇帝、留宿一宿,两个女人都开了脸,怎么说得过去?他要是不站出来,彤云必然是个死。人在生死面前,什么情义都是空话,若是把老底一股脑儿交代,那大事可就不妙了。东厂再了得,不过是个刑侦的机构,玩阴的可以,明着来还是有顾忌。大邺的五军都督府就驻扎在皇城里,在他没有完全控制锦衣卫之前,任何妄动都是送死。
所以只有转圜,三个人的关系变得尴尬,但是不影响什么。彤云控制在他手里才能让他放心,倘或随意放出去或是找个人配了,好比头顶上悬着一把刀,不定什么时候就要落下来。
曹春盎伺候他回司礼监,轻声问他:“干爹真要迎娶彤云姑娘么?”问完了自己不满地嘀咕,“儿子是盼着干娘呢,没想到最后是彤云!”
肖铎不理会他,只问:“给皇上引荐的道士带来没有?”
曹春盎应个是,“太宵真人已经在宫门上,只等干爹的令儿就可进宫来。”
当今圣上是一天一个方儿的折腾,近来头晕体虚,太医院开了药也没用,没想到被一包香灰吃好了,这下子悟上了道,一发不可收拾。
要想随心所欲,皇帝太圣明不是好事。他收罗了不少各地奇闻,都是关于道教的,如何炼丹长生不老,如何得道白日飞升,把个二五眼皇帝唬得一愣一愣的。心生了向往,一切都好办。要仙人指引,就出去寻访;要炼丹鼎炉,就花重金购置。横竖皇帝要称心,全按他说的办,国库空虚也好、民不聊生也罢,全不在考量之中了。
他出门,亲自引了太宵真人往乾清宫去。皇帝一见道士的平冠黄帔,立时被这身道骨仙风折服了,下了宝座以礼相待。太宵真人会些小把戏,左右环顾,断言乾清宫有阴灵作祟,以至于皇上晨昏神思不得清明。于是桃木剑左劈右砍,一道符纸当空一抛,刺中了浸泡在瑶池仙水里,整个银盆都红了,这叫杀鬼见血,替皇上清理了业障。
皇帝顿觉眼前一亮,“果然好仙术!真人若愿留下,可封国师矣。”
肖铎敛袖笑道:“道家手段颇多,驱邪伏魔、消灾祈禳,全凭个人意思。不瞒皇上,臣以往是不信这些的,那天拜访真人,路上遇见一大家子围着一个落水的妇人嚎哭,那妇人已经气息全无,四肢也僵硬了,没想到真人念了几句咒便将人魂魄招了回来,臣旁观过后大受震动。如今皇上要封国师,臣以为名至实归。”
太宵真人谦和一笑,“举手之劳罢了,也不是什么高深的法术,不敢在皇上和督主跟前卖弄。”
“好、好……”皇帝却满心欢喜,携了仙人手问,“朕是一国之君,虽一心向道,毕竟肩上担着江山社稷。若不出家,道行是否会大打折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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