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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悍矮小的武道宗师脚尖一点,飘掠而去。
韩靖信对那位手持长槊的男人说道:“还请许将军帮着胡邯压阵,免得他在阴沟里翻船,毕竟是山上修士,咱们小心为妙。”
并未披挂甲胄的魁梧武将轻轻点头,一夹马腹,骑马缓缓向前。
离京之后,这位边关出身的青壮武将就根本没有携带铁甲,只带了手中那柄祖传马槊。他对于皇子韩靖信的所作所为,并不喜欢,但是还不至于心生厌恶。韩靖信虽然性情乖戾,痴迷渔色,喜好滥杀,但是脑子真不差;反观那位一身书卷气的太子殿下,是个好人,如果当个太平皇帝,对于石毫国百姓而言,会是好事,但是到了乱世,注定出息不大。刚好如今正值乱世,还不只是数国之乱,而是整个东宝瓶洲都在乱,至此关头,他当然要“良禽择木而栖”,哪怕这根木头早就长歪了。
在胡邯和许将军两位心腹扈从先后离去后,韩靖信就已经对那边的战场不太上心,继续跟身边的曾先生闲聊。
聊一聊如今东宝瓶洲中部的乱局。
韩靖信东一句西一句,说得没有半点章法。但是那位曾先生却没有半点轻视那边战局的心思。
胡邯掠出马背,并未直接飞扑而至,而是轻飘飘落在雪地上,好似散步,大大咧咧走向三骑。
马笃宜难免有些紧张,轻声道:“来了。”
毕竟是一位皇子殿下身边的强大扈从,看样子还是位擅长贴身肉搏的江湖宗师。地仙之下的练气士,一旦被纯粹武夫近身,谁不是像被疯狗咬下一层皮似的。这是山上修士和山下江湖的共识。马笃宜即使再相信身边的陈先生,也还是惴惴不安。曾掖更是大气都不敢喘,对于陈先生在书简湖地界的种种事迹和壮举,他都只是听说,从未亲眼见过,此时,先前还会时不时拂去身上落雪的高大少年,已经满身热汗,察觉不到半点风雪寒意。
陈平安翻身下马,抖落肩头些许雪花,卷了卷袖口。
朝那位打遍石毫国江湖无敌手的武道宗师,迎面缓缓走去。
没有半点剑拔弩张的氛围,反而像是两位久别重逢的江湖朋友。
马笃宜生前好歹是洞府境修士……现在只恨自己魂魄不稳,狐皮美人符纸既是她的安身之地,其实也是一种约束。
一想到自己的洞府境修为,此时帮不到陈先生半点忙,马笃宜就有些灰心丧气。
女子心思,真是柔肠百转似江河。
曾掖怯生生问道:“马姑娘,陈先生不会有事的,对吧?”
马笃宜转头看着那个憨憨的高大少年,没好气道:“难道你希望有事啊?然后靠你力挽狂澜?”
曾掖吃瘪,给噎得不行。
曾先生似乎有感而发,一边打量着前方的动静,一边缓缓道:“大骊蛮子战线拉伸太长,只要朱荧王朝再咬牙撑过一年,阻敌于国门之外,成功拦下大骊苏高山和曹枰麾下那两支骑军,防止他们一鼓作气突入腹地,这场仗就有的打。大骊铁骑已经顺风顺水太久了,接下去风云变幻,可能就在朝夕之间。朱荧王朝能不能打赢这场仗,其实关键不在自身,而是几个藩属国能够拖多久,只要拼掉了苏高山和曹枰两支大军的所有锐气,大骊就只能是在朱荧王朝周边藩属大掠一番,然后撤军北退。”
韩靖信玩笑道:“如果不是对曾先生的身世一清二楚,我都要怀疑曾先生是不是朱荧王朝的说客了。”
曾先生苦笑道:“我只是一名会些下乘驭剑术的剑师,江湖人而已,一直是山上剑修最瞧不上眼的那一类纯粹武夫。年轻的时候,第一次游历朱荧王朝,我都不敢背剑出门,想起这桩可谓奇耻大辱的糗事,我就该盼着朱荧王朝被大骊马蹄踩个稀烂才对,不该怂恿殿下去往朱荧京城蛰伏几年,等到大势明朗,再返回石毫国收拾山河。若非皇后娘娘信得过,我如今还不知道在哪里混饭吃。”
韩靖信突然说了一段离题万里的言语:“都说大骊国师算无遗策,可连同咱们石毫国在内,几大朱荧藩属,都称得上是负隅顽抗,看来大骊谍子对于咱们这些藩属国的渗透,很失败啊。咱们石毫国,也就有个边军黄氏,那还是觉得有机可乘,不甘心当个边境线上吃沙子闻马粪的土皇帝,想要豪赌一场,才临时起意,拉上我那个贤王哥哥,一起投靠的苏高山。”
曾先生摇头笑道:“世间就没有真正算无遗策的人,只有对大势的精准预判,然后每个步骤都符合审时度势的宗旨,才是正道。”
韩靖信满脸心悦诚服道:“曾先生高见。”
曾先生突然皱眉不语,盯着远处约莫四十步外、一触即发的战场。
胡邯与那位身穿青色棉袍的年轻修士,已经各自停步。
胡邯身后那一骑,许姓武将手持长槊,也已停马不前。
韩靖信疑惑道:“那个年轻人找死不成?非但没有撤退,凭借仙家术法牵扯胡邯,再祭出几件杀力大的本命物,反而主动上前,是要服软,双手奉上那位狐皮美人?看来山上的神仙老爷,骨头也不比山下的俗人重多少嘛。摊上这么个主子,那头艳鬼也算遇人不淑了,这难道不是我这种王八蛋负心郎才会做的事情吗?”
曾先生没有附和韩靖信最后那句“俏皮”话,神色凝重几分,说道:“处处都不对劲,此人的的确确是位修士才对,身上有着大小两座天地的灵气流转气象,要么是修为太浅,只有下五境,所以灵气流转得晦暗凝滞,要么就是隐藏得深,达到了观海境甚至是龙门境修士的高度,所以连我都无法看破。可我一直在观察此人下马行走的细微迹象,步伐还算稳健,可若说他是一位出人意料的纯粹武夫,拳意到了浑然天成的境界,我们武夫身上独有的那种‘意思’……却又松垮得很,简直就是个没有明师帮忙领路的门外汉。先不提这两种可能性,我现在只能确定一件事:那个年轻人,绝对没有与我们善了的打算。”
韩靖信双手并拢,将那枚玉佩贴在掌心摩挲,笑道:“会不会是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傻子?在山上或是师门周边地界,耍威风惯了,根本没瞧出胡邯的可怕?”
曾先生摇头道:“不像。”
他很快改了说法,再次摇头道:“不是。”
韩靖信百无聊赖,一次次吐气,呼出大团大团的白雾,道:“咱们就别瞎猜了,那个家伙是骡子是马,胡邯一拳下去,就清楚了。”
韩靖信放低嗓音,嘿嘿笑道:“胡邯真要碰了硬钉子,也不是坏事,我那两笔赏赐,胡邯说不定会真正感激几分,这可是相当不容易做到的事情。”
曾先生哑然失笑,轻轻点头。
韩靖信有些话语泄露出来的心性,真是让旁人不得不服气。
这位尚未就藩的皇子殿下,就已经能够驾驭桀骜不驯的胡邯,以及那位心高气傲的许将军,不光是靠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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